第二日一早,纨素不到辰时(不到七点)便起了身,收拾梳妆,又重做自己的易容。前一日她和奚笪依着孙如峰的描述,易容做那探视假玄霜、假畅远的小夫妻,回来后才在孙家卸了易容。但今日纨素既然要去东市刑场外充当“围观群众”,就可能真会碰上这两人为自己的亲人送行了,如果再顶着人家的脸,明显就不太合适。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下山一个来月,她面容似乎已经长开了一点,大约是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了?但终究还是稚嫩些,还得先靠易容,于是依旧动手给自己添上十岁年纪,梳了妇人发髻,自己出了屋子,坐到正厅里等着另外两人。
到了辰时,奚笪自己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了,向纨素摇头道:“孙大哥酒劲上来了,鼾声震天,竟叫不醒。我寻思咱们去刑场等着给王婶婶收尸的事,他也不方便跟着,不如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纨素却皱眉道:“咱们倒不需要他跟着,但今日难道他不当值?他这样武艺的人,京兆衙门只怕也只有他一个。今日处斩逆犯,难道不需要他在当场维持秩序,以防万一?昨日我见你们比武之时,他脚步稳健,不像是喝高了的样子。如何过了一夜,反而又酒醉了?”奚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昨日你们喝的那酒,后劲不小。我昨日才喝了几杯就换了酒,今日依然觉得有点头痛。你倒没事么?”纨素仔细看他,见他确实神态恹恹,眉间皱起川字,眼圈也有些发青,便道:“我没什么事。你到我这个屋里来,我给你略妆饰一下,咱们出去买三个人的早饭回来,再看看能不能叫醒孙大哥。”奚笪勉强笑道:“我一个粗鲁男子,还要妆饰些什么?一会儿醒醒神就好了。”纨素叹了口气,起身站到他身后,把手指贴在他两侧太阳穴上。奚笪也是习武之人,对要穴被制是极为敏感的,当下便下意识地一挣,却觉那对凉润的手指虽下手极轻柔,但完全挣脱不开,待纨素轻轻运了些劲力,在他额上推揉,他便觉四肢百骸皆处那双手笼罩之下,动弹不得,宿醉疼痛的头却渐渐大为轻松。半晌,纨素松了手,问道:“好了吗?”奚笪点点头,起身道:“咱们去买早饭。”纨素想了想,犹豫道:“南市有铁铺,我今日还得买把寻常铁剑带着。若要临时再用冰制剑,一则是慢,二则也太显眼了些。”奚笪惊了一惊,望着她问道:“咱们不是说好,今天只是围观,之后再给何婆婆和王婶收尸,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么?”纨素点头道:“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奚笪遂不言语,两人一同起身出门,向南市走去。
本朝对犯人开刀问斩,皆是午时三刻(大概十一点四十五)开始行刑。因此午时开始,京兆衙门便要负责将犯人押解到高台之上,监斩官和刽子手也要各自就位,而负责维持秩序,将围观人群拦在允许围观的位置的衙役,巳时(大概九点)就该就位了。但此刻才刚到辰时,两人踏着清晨阳光,在南市满街的铺子酒肆中,先寻着了铁铺,买了把中等价位的铁剑,又买了些包子油条之类的,一路提着回去。走在路上,奚笪轻声问纨素道:“昨日我跟峰哥切磋武艺,用了摄心大法……你是生气了吗?”
纨素回头望一望他,挑眉道:“你们是老朋友了,切磋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你们自然有默契。我倒不是生气这个……只是你用了摄心大法之后,骗他去打那玉兰树,他要真把树轰断了,光那树冠砸到屋瓦上的动静,也够把周围的寻常人家都吵起来的了。而且那树挺漂亮的,早春二月里,已顶了一树的花……我只是替那树打抱不平。”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笑,笑容如春花初绽。奚笪心下就是一松。
两人回孙如峰租住的小院路上,路过京兆衙门。京兆衙门已经开始办公。行刑当日的早上,探监是已经是不被允许的了。但京兆衙门之外,赫然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帷帐华丽,车上装饰着间金饰银螭饰带。奚笪皱了皱眉,悄悄把这马车指给纨素看。纨素不动声色,悄悄抬眼往京兆衙门院内望去,只见院内不分官员吏员,举动皆有些匆忙之态,整个京兆衙门笼罩着一派紧张气氛。几辆囚车停在衙门院内,囚车上有别于常用的木笼,竟都是用的铁笼子。院子的西北角里,零零散散站着八九个穿着全身甲胄地官兵,看服色应该是巡防营的人。几人皆神色紧张,眼望着牢房门口,其中两个分外年轻些的,手已按在刀柄上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路过衙门,拐进小巷,对望了一眼,眼中皆有疑虑之色。奚笪突然问道:“今天我要不要带着琴在身边?”纨素想了想,摇头道:“你若用了琴功,难免会被人猜到身份……不过,你也带着剑更好些。”奚笪默默点头。两人加快脚步,提着包子油条往回走,纨素突然又道:“回去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把孙大哥叫起来。”奚笪回头看了看她,没有答话。
此刻洛京之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但两人隐隐皆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