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为了这块表,堺田还怀疑是我偷的呢。”
卡洛斯扬起手腕,给长谷川展示他右手的劳力士。
“明明是五反田老爷子送的,我解释了多少次,堺田偏不信。不过,他大概为了看护中心的名声,没和五反田爷爷的女儿说。”
“可堺田不是说五反田有认知障碍吗?他还会送表?”长谷川略带疑虑地问,不过他还是补了一句:“不是不信你。”
“那是老爷子女儿的说辞,他精神着呢。我和那老头关系不错,时不时给他带点儿护理心中不允许的违禁品。”卡洛斯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他总说我比他女儿对他好,还笑说多亏我带的色情杂志,能多活几年呢。”
面对这种坦然的“自夸”,长谷川只能微笑附和几句:“原来是这样啊……”心里却觉得有些无奈。
卡洛斯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尴尬,没多做解释,回到正题:“唉,说到史密斯,我记得他和若林经常提起一个词,‘afgrond’。起初我没在意,直到妮可帮我查了下,才知道那是荷兰语,相当于英语里的‘abyss’。”
长谷川沉吟片刻,继续问:“你见过若林的母亲若林庆子吗?”
“算是见过吧,有次我去他家喝酒,他母亲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只隔着门和我打了招呼。”
“他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算特别,那他家倒真有点。若林这个人有些强迫症,书架上的书全按字母顺序排放,家具、书籍摆放都很方正,几乎没有一点歪斜。”
“他有很多英文书?”
“嗯,尤其是《噩梦维度》那个系列的书,他的书架上满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马丁·伍德的作品。记得最新那本还是史密斯送他的。”
长谷川若有所思,原来若林家里缺失的就是这几本书。
“若林辞职,真是为了照顾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吗?”
卡洛斯摇摇头,声音压低了些:“他说是这样,但我觉得不全是。”他又看了眼长谷川,似乎在斟酌着该不该说下去。
“我觉得若林辞职的契机,是个来找史密斯的神秘访客。”
“访客?可堺田说没人来看过史密斯。”
“那人有些怪,没走正门,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卡洛斯心有余悸地说,“若林辞职前几天的傍晚,我路过史密斯的房间,看到有个金发白人男性在跟他交谈。那人的样子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而史密斯看上去很害怕。”
“然后呢?”
“我上前质问他探视时间已过,怎么进来的。结果他用菲律宾语说自己是史密斯的朋友,来看看。接着掏出一张谕吉递给我,叫我‘就当没看见’。很奇怪,我从没见白人能把菲律宾语说得那么流利。”
卡洛斯耸耸肩,“我当时收了钱,看他要离开也就没多说什么。可我留了个心眼儿,一直跟着他。结果发现他竟然在外头和若林见了面。”
“他们认识?”
“肯定认识。”卡洛斯点头,“我在拐角听到那个白人低声用英语和若林说,‘继续找下去,信就在你家里’,又催他‘一定要送回去’。然后他递给若林一个厚厚的信封,匆匆离开。”
“送回去?具体是什么,若林提过吗?”长谷川问。
“没再说过了,之后就因为排班原因再没碰到他。没几天他就辞职了。我猜是他卖了什么给那个白人,信封里的钱让他没必要再干看护这个苦差事。”
“史密斯在看护中心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有没有出现蠕虫。”长谷川突然说,莫名其妙地想期待听到一些非理性的东西。
“我还没吃完呢,你说这个干嘛,倒胃口。护理中心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
吃完饭,长谷川与卡洛斯离开餐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卡洛斯步伐沉重,显然对光琉会和尼可的事情仍心事重重。
两人走到街角,卡洛斯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低声道了声“谢谢款待”。
长谷川点点头,没打算多说,反而希望卡洛斯能够保持冷静,自己会尽力帮忙。
卡洛斯最后看了他一眼,挥挥手,用调侃的语气说到:“记住找到妮可之前,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回到家后,长谷川洗了澡,才觉得浑身酸痛,原来自己身上有好几处淤青。
出了浴室,他打开冰箱,开了罐啤酒,然后躺在懒人沙发上闭目思索。
今天一整天得到的信息虽多,却像是凌乱的线索拼接不出完整的画面。
若林的自杀、史密斯的诡秘行为、光琉会的暗影……
没整理出个所以然,睡魔就悄然将他拖入了深沉的梦境。
在梦里长谷川又回来了那扇窗前,又一次他伸出自己长满鳞片怪异的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涌动着寒冷而诡异的空气,仿佛有一个低语在召唤着他。
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冰冷荒原。
视野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断拉远,直至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庞——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
脸庞的大小和东京都厅差不多,仿佛一座山岳,双眼深邃如无底的湖水。
而在那张脸背后,飘动着一条更为巨大的、水晶般透明的瀑布,瀑布的水流中倒映着一段段自己的影像——是往昔的一切,或是未来的轮廓,他无法分辨清楚。
空中传来一阵几声“特科利——利”的喊叫声,他回过头,看见几只翅膀展开足有五米宽的信天翁盘旋在空中,发出悲怆的呼喊,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愤怒与恐惧。
长谷川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想要退后一步,但脚步却像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时窗外的场景又一次突变,回到长谷川熟悉的阴须磨海岸。
海面上的黑雾几近吞噬了一切声音和光亮。
一队身形诡异的夜泳者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他们的肤色苍白,面部轮廓模糊,耳后生有鳃状的开口。
一个接一个,夜泳者们缓慢而坚定地爬向阴须磨海岸。
在岸上,他们湿漉漉的身体在月光下泛出异样的光泽,他们边行进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向着吟诵:“扎扎斯,扎扎斯……”
那些熟悉而诡异的音节如钟声般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最后窗外的景象变成一片阴暗而潮湿的地下洞穴。
在那幽暗中,长谷川隐约看见矿洞的结构是由一些腐烂的肉块堆积成而成。那些肉块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仍在微微颤动,发出无声的窃窃私语。
无数植物根须,犹如密密麻麻的触手,环绕缠绕着一尊黑色的地藏菩萨像。
地藏菩萨的面容因根须掩盖显得模糊不清,而那些根须的另一端竟连接着深深的矿洞中,仿佛有种奇异的生命力正在地底缓慢地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