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两位。刚刚在和你们的交谈之中,我又获取了新的灵感,恕难奉陪了。”
山本扶了扶眼镜,朝我和小城示意,转身走向一旁的桌子,又开始阅读起那本《仲夏夜之梦》。
见山本如此,我和小城自然也不好在图书室多留了。在准备离开之时,小城却突然停住脚步,直直地望向图书室内的某个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图书室角落的一扇门。
“再多打扰一下,山本同学。”小城折返回山本的身侧,问道,“请问图书室角落的那扇门,你有去看过吗?”
山本疑惑地抬头看向小城,又看向角落的那扇门。
“在我来之前,那扇门就是锁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山本泰然道,右手不断摩挲着书页的一角。
“好的,谢谢你,山本同学。”得到和在医务室时差不多的回答,小城也向山本露出同样得体的笑容。当小城欲转身和我一起离开时,山本却突然叫住了我们。
\"早川,小城,图书室——这是你们逛的最后一个房间了吗?”
他问道,电子屏幕里伪造的阳光照射下来,在眼镜片处形成一片明亮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底下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间了。”我意会了他的意思,抢在小城之前接话。
按照节目进展,我是最后一个从房间之中“苏醒”的。而现在,最后苏醒的小城和我已经逛完了旅馆所有的已开放房间,这也是一个特殊的信号——游戏即将开始。
山本看似问我们二人,实际上只是在询问身为黑幕的我——现在的序章进度到哪里了?是否要开始自相残杀的广播播报?
我呼了口气,看向小城,换上一份略带歉意的神情:“这么说来,不知不觉间就把旅馆逛完了,走了这么久,我也有点累了。要不要一起回房间?我想休息一会儿,到时候要有什么事,咱们可以终端联系。”
这是和山本同样的技巧。我前面说的一大段话,都是用来防止小城起疑的说辞。真正想要说的那一句话,则是放在了最后。
——先不要行动,回去终端联系。
闻言,山本的嘴角微微上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那我就真诚祝愿,二位能在今天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那就借山本先生吉言了。”
我含笑与山本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兴奋的含义。
那是作为黑幕——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知晓一切的始作俑者,才会拥有的眼神。
此时整个酒店里的人,或忧心,或快乐,但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接怎样的风暴。而我们,则是这场风暴的制造者。
这种隐秘而又掌握一切,操控生死的感觉,总是这样的让人欲罢不能。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如此喜欢我的工作的理由之一。
我背过身,将那炽热的兴奋之意收回,又换上恬静的微笑,声音轻柔地向小城发出邀请:“走吧,小城同学,回房间。”
小城的眼珠在我和山本之间游离,面色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嗯,走吧。”
看来他没有看出什么。
我带着小城走向电梯,小城却从图书室出来以后一言不发,只是又在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屏。为了不让直播看起来太过无趣,我向小城发出询问:“你觉得图书室被锁着的房间里是什么?”
小城看了我一眼,又是那如同一滩死水般的笑容:“或许就像北鸣同学说的一样,也是旅馆主人的私人房间?”
寻常的语调。但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我。我凝视着小城的那双眼睛,没有说话。
不对劲。
直觉告诉我,有哪里不对劲。
小城对上了我的目光,片刻对视之后,他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早川同学,或许是我们想太多了。”他笑着说道,双手摊开,像是刹那间释然,“也许今天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死川的想法都是错的,这里的旅馆主人只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殊癖好,仅此而已。”
小城想法的突然转变却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玩哪一出?
“是吗?可是这家旅馆的情况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突然又觉得没有危险了?”
听了我的询问,盯着我的小城笑了一声,露出了个普通的、寻常的、平静的笑容:“没有危险不好吗?本来这一切都是我和不死川的想法。一切都是我们想太多了。
“那些诡异的地方,说不定都只不过是旅馆主人的爱好。比如那些电子屏幕窗户,被锁住的房间和奢侈品墙。”
小城自顾自地说道。
“还有没收手机,说不定是有一些奢侈品会受电子产品影响,所以才要没收呢?毕竟我们没有见过这里的旅馆主人,不知道他做法的用意。”
“早川同学,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他的笑容不变,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柔和,但我却本能的汗毛倒立。
刚刚对视的时候,有种仿佛被他一眼看透的感觉。
很显然,他说的这些话毫无逻辑,如果是害怕奢侈品受影响才没收手机的话,就不会摆那样多的电子屏幕来伪装成窗户了。
可是他为什么改变了想法呢?是在试探我吗?他刚刚看出我和山本的眼神了?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思索着,脑中开始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头脑风暴。最后从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之中,只能得出一个从最开始初见时就得出了的简单结论——
他一直在警惕我。
或者说,他这一路上,从我们一同离开二楼房间的门,再到如今离开图书馆等待电梯,他根本就没有完全相信过我。
在我面前一股脑推翻之前所有的“危险论”,其一是表明一种态度,即他认为这里没有危险情况,所以现在开始,他便不会和我谈论任何与“危险情况”相关的话题,即是代表着他不再信任我。
其二,假如小城认为我与现在的不寻常情况有关,他抛出这番言论,则可以通过我的反应,对我进行又一轮的心理试探,或者套出什么消息。即使不行,也能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羔羊,削减自己的“危险程度”,以免被我盯上。
这样看来,我不仅被他排除在了信任范围之外,甚至还是他心里的有力嫌疑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面发现不对,提高了对我的警惕的?是从二口的话?还是刚刚和山本的对视?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这番话,也是想要与我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关系,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普通地、寻常地、平静地对他说道:“也许吧,的确有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
小城轻笑着。于是我也笑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怀鬼胎,互相提防,但又彼此装作若无其事,笑脸相迎。
电梯门恰逢时候的打开了,我和小城各自戴着自己的微笑面具,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