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梁茗贻带着梁沐沐去了美国。
梁穆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又在几家权威医疗机构做了全套检查,最终确定了手术方案——切除单侧子宫附件,术后三周开始化疗。
一场漫长的抗癌斗争即将开始,是对病人和家属的双重考验。
梁茗贻为梁沐沐想的很周全,亲力亲为与医疗团队沟通,护理和饮食起居都安排妥帖,包括心理疏导她都请考虑到了,心理医生在术前就开始与梁沐沐会面,为她即将剥离一部份女性器官而产生的情绪焦虑进行疏导。
手术前,赵泽将集团事务安排暂时交付财务总监后,立即飞去与一家人汇合。
手术很顺利,梁沐沐恢复得很好,小腹下的宫腔镜刀口不大,小伤口护理细致,疤痕不明显,只是比周围皮肤偏粉一点。
梁穆安慰她:“这么一点,我背上胎记都比你这大。”
梁沐沐觉得他不如不安慰。
再一看他为自己的病在美国欧洲跑了一个多月,那么清俊飘逸,半个月都找不见人的哥哥,现在每天陪床,见她一个皱眉都要多问一句,弄得睡眠不足,胡渣青青,这么不爽利的样子,还在逗她开心,她顿觉过意不去。
“严苓好像在纽约走秀,你过去看看吧。”
“我跟她说了不过去,我陪你一起回国。”
梁穆捉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你不用操心我,我好着呢。你好好养着,医生说心情愉快很重要,你不想在这里化疗,想回家,这些都依你,只要你过得舒心,感觉好,开开心心,比什么治疗都好。”
梁沐沐用没有留置针的那只手牵住梁穆,说:“谢谢,哥哥。”
“傻不傻。”梁穆拿另一只手揉乱梁沐沐的头发。
兄妹两个很少言谢,梁沐沐从小就是比较听话的那个,得父母宠爱也多,对梁穆这个哥哥敬畏比较少,觉得他不着调更多。
但她也知道,梁穆只是玩心太盛,喜欢热闹,真遇到事了,他其实比她要冷静,更有决断力。
赵泽给自己腾出来的“假期”只有两天,他得赶回去管集团那一摊子事。
他与梁茗贻在病房里确认了几个重大项目的决策倾向,聊完他差不多到时间出发去机场了。
赵泽对梁穆说:“今天也不早了,趁我还可以待一会儿,你先送你妈回山庄休息,再回来替我,沐沐这里不能没人。”
梁沐沐放下手上杂志,说:“爸,我又不是只熊猫宝宝,一刻都离不得人。”
梁茗贻嗔怪,笑说:“是我们离不得你,行了吧。”
梁茗贻起身,跟梁沐沐再嘱咐了几句吃饭的事,就跟梁穆一起走了。
护士来给梁沐沐拆了留置针,要她按压针孔位置,赵泽坐过去捏着她的手,帮她按着。
只剩下父女二人,赵泽抬腕看了看表。
梁沐沐说:“爸,你快去机场吧,我没事的,飞十几个小时挺辛苦的,你路上小心,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赵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递给她,说:“沐沐,今年生日爸爸没给你买礼物,现在补给你。这里面是港城的几个银行账户,我存了点钱给你。”
梁沐沐笑着推他:“我生日都过好久了,你还给我钱做什么?”
她很快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坏笑着趴到他肩膀上说:“你是不是又惹我妈不高兴了?要我帮你当说客?”
赵泽点点头,道:“嗯,沐沐公主愿意帮我吗?”
梁沐沐撇撇嘴说:“好吧,本公主今天心情好,说说什么事吧。”
“也不急,等你回家也不迟,公主可以收下我的诚意吗?这可是我藏的私房钱,都压给你。”
赵泽笑着把U盘按在她掌心。
梁沐沐扬眉看了看他,俏皮道:“你还有私房钱?我妈不知道的?”
赵泽坦然道:“我多大个人了,去港城炒炒股,还得你妈同意呀。”
梁沐沐假装思虑片刻,笑着合拢了手指。
“看在你连小金库都上缴了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吧,事先说好啊,你要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我可是向着我妈的。”
赵泽笑问:“什么是原则性错误?”
梁沐沐眯眼道:“什么出轨呀,给我造了个同父异母的………”
赵泽一把抱住了她,说:“沐沐,骑士,永远都是忠于公主的。”
梁沐沐对这突然的拥抱有些愕然,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头了,轻轻扒住赵泽的后背,说:“我说笑的,爸,我相信你不会的,你那么爱我妈。”
赵泽闭了闭眼,手指顺着女儿黑亮的头发抚了抚。
“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必担心。”
“嗯,爸,你一路平安。”
赵泽放开梁沐沐,最后看她一眼,起身走出门。
走廊里遇到梁穆,他脚步没停。
“爸,到家说一声。”
“嗯,照顾好你妹妹。”
几步路走过去,他们已经擦肩。
梁穆有种炎热夏夜惊了一阵寒风的错觉,手掌在病房门把手上,侧头看赵泽远去的背影。
莫名感到那孤孑的背影,不像是踏上归途,更像是去远行。
——
程景行在会议间隙,打梁穆问梁沐沐术后的情况,得知一切顺利,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周回,沐沐不愿意在这边化疗。”
“到海城哪家医院?”
“孟育之那里,他明年要去美国交流学习的医疗机构就是沐沐做手术那家,化疗阶段,他跟那边交流起来很方便。”
程景行没再多问,道:“海城这边需要什么,你跟我说。”
“行。”
“挂了。”
“等会……”
程景行半天没听到后续,以为断线,屏幕稍拿远一看,通话计时还在走。
“快说。”
“这几天……严苓有联系莫爱吗?”
程景行有些无语,道:“我没有翻女朋友手机的嗜好,你直接问她。”
“………她们就没有晚上打个电话聊天什么的?”
“莫爱晚上,没有那个时间。”
梁穆默了默,反应过来,说:“你在给我喂狗粮吗?”
电话里传来“嘟———”
晚上洗完澡,程景行用毛巾揉着湿头发走出浴室,点点水珠落在他米色棉质家居服上。
视线来回扫一圈,他叫了声:“宝?”
“这里。”
莫爱从衣帽间探了个脑袋出来。
程景行把白色毛巾挂在脖间,走过去,各色纸袋像小小湖泊,在地板上一摊一摊的,紧密相连,程景行都无从下脚。
“我妈又去逛街了。”
程景行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莫爱侧身过来向他点了个头,这些衣服都是周月铃让司机送来的。
又一次送来的……
“阿姨好喜欢买衣服。”
程景行探身,粗粗看一遍,道:“她是喜欢给你买,一件男装也没有。”
莫爱笑了,蹲身把纸袋里用防尘袋罩着的一条粉色蚕丝长裙挂进衣柜。
周月铃的眼光很好,款式和颜色都挺适合莫爱,大部分是休闲的长裙和外套,很少有拘谨的样式,符合她上班的习惯。
还有几件重工的礼裙,莫爱摸那面料的软柔纱质,知道价格不菲,应该是为出席比较隆重的场合准备的。
程景行帮她把最后一件黑色风衣挂进去,手撑在莫爱头顶的柜框上,把她罩拥着。
“喜欢什么穿什么,不喜欢的就放着,别有负担。”程景行道。
莫爱抬起头,望他:“我一直想问你,阿姨怎么会知道我的尺码?”
程景行看了眼别处,说:“她那天目测的吧,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就装一下嘛。她问我,我也不好不说。”
莫爱揪着他的领口,轻拉一下,让他看着她。
“我没有负担,还挺感动的,头一次拥有这么多裙子。”
程景行吻了她一下,说:“我妈一直想要个女儿,生了我之后她就怀不上了。她想过做试管,我爸坚决反对,不让她伤身。两人僵持过一阵,我妈最终被我爸说服,决定顺其自然,自然的结果就是,我成了程家的独孙。”
莫爱笑道:“所以阿姨是盼女不得,把想要装扮女儿的激情用在了我身上?”
“可以这么理解。”
为了给她买衣服打听她的尺码,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了全部。
莫爱伸手在那件黑色风衣上摩挲,脸沉到一片衣物遮挡的阴影里。
手中顺滑的风衣衣料如厚实的绸缎,带给她一股难以言明的充实感,热热地拢在心头。
“原来,有妈妈的感觉,是这样的。”
程景行心被揪了一下似的,手扶着她肩膀,让她转身。
她转过来,就马上扑到了他怀里。
“抱一会。”
“好。”
程景行收拢手臂,吻在她发间。
她想到,莫如梅可能到死都不清楚她穿几码的衣服。
差点忘了,莫如梅不能被称作是母亲。
一切明朗后,莫爱才发现,她从小是在一段畸形的母女关系中探索母爱,如同在寒冬里寻找一段春风。
难怪,她会冷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