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有八城,一城一特色。就拿位于祁江下游左侧的宜城来说,其神信之风格外盛行,关于神仙的圣庙比比皆是,大到玉帝王母,小到土地公公;而最为出名的当属“财神”和“文曲星”两类圣庙,每日上香进贡之人如山似海!
刚从雍城来到宜城的李巾咏、李云傲、依影、玉青娥和严年全五人此刻正站在“文曲圣庙”外围的外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成片的人头攒动。他们知道樊富英在宜城很出名,但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出名!
他们来到的圣庙是新的“文曲圣庙”,也就是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称的樊富英的旧居——宜城北街豆腐铺。
渡江而来,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来这新文曲圣庙进香,而是来完成新的外修任务。
前几日,宜城的第二大文曲圣庙——文曲星圣庙,又被称为旧文曲圣庙,发生了特大火情,导致数十名百姓丧生。如此重大的事件,宜城府衙上报说只是意外,皇帝陛下却觉得另有隐情,他便让严儒则秘密派人前来查探。
在新文曲圣庙发愣的那几个便是严儒则选中的五人。
李巾咏更是看得出神。虽然那个地方离自己很远,虽然那个地方已经重新砌起雕墙,虽然那个地方有人山人海在阻挡视线,可她还是把它认出来了。
因为它原封不动地被保留在最初的地方,那个小小的角落里……
位于巾咏右侧的李云傲往她出神的方向望去,那是被一圈矮红墙围起来的四方之地,宽度不过十尺左右,里面有个石缸,黑黝黝的,还裂了一角;石缸后面是一个木台,已被风雨侵蚀过半,摇摇欲塌……
他想,那里以前应该是卖什么的摊位吧。
时间不早了,他们需要去旧文曲庙查探情况了。“巾咏,我们走吧。”
他特意拉了下巾咏左手衣袖。他清楚她的肩伤还在恢复期。
巾咏跟在云傲身后,依依不舍地和他们离开了北街。
旧文曲庙在东街尾,那一路本来很多摊贩和商旅,由于旧文曲庙付之一炬并背上几十条人命,这条街道就在短短的三天内变得格外萧条,人迹难寻。听说原本落户在东街的那些人家也连夜搬走了,说是怕无辜死掉的那些人化作厉鬼回来索魂。
五人兵分两路,依影和玉青娥负责在东街查找蛛丝马迹,巾咏、云傲和年全去旧文曲庙查看火后残迹。
此趟他们是秘密调查,因此衣着均为本地百姓常穿的粗麻衣。
巾咏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时间,为何宜城百姓还是偏爱粗麻衣。
她在罗城常用黑麻布是因为她和安姨没有足够钱两,所以能省则省。可宜城呢?宜城也没有钱吗?全城都没有钱吗?怎么可能呢,那新文曲圣庙可格外靡丽!她想不明白。
他们三人在残庙及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丧命的尸体早已经被宜城官府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痕迹。
“年全,你也进来看看吧!”
云傲在残庙里呼喊着站得老远的年全。在山院,云傲和年全住的近,因此常和他玩在一起,知道他心性至纯但是性格极其胆小。现在他难得出来一趟,希望他能稍微突破一下自己。
“不要!云傲你们自己找吧!”年全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两步。
“诶!年全!这里有个棋谱啊!”
巾咏在塌掉一半的文曲星雕像旁惊喜叫喊,仿佛发现了大宝藏!
“在哪?!棋谱在哪?!”
远在庙外的年全毫不犹豫地飞奔过来。
巾咏望了一眼云傲,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沾了一身灰烬的年全鼓足胆子过来,没见着棋谱,倒是讨了巾咏和云傲的笑话,一下子生气了,“你们又耍我!”
巾咏转到他面前,似笑非笑:“这里又没有鬼,你怕什么?再说,这天也还没黑,哪里需要躲这么老远呢?”
“可这地方它脏啊!”年全嫌弃到跺脚。
巾咏掩面笑个不停。她听云傲说过年全有趣,没想到这么有趣,跟个可爱的小弟弟一样。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巾咏走到那塌像后方,指着“文曲星”的裙边,“年全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棋谱。”
她在狭小缝隙里找到了一本被烧卷的书。外露的小部分已经被烧没了,嵌在“裙底”里的部分还有保留。
“云傲,你也来看看。”
三人看着缝里的书籍,不确定这是否是棋谱,但把它完整取出是不能轻易实现的。
“把底座砸了吧。”年全建议。
他胆子虽小,但脑瓜子还是有些灵光的。
“底座是一座雕像最结实的地方。你小子真会挑。”云傲用实际破了他的小灵光。
“巾咏你用外息能把它无损拿出来吗?”
巾咏很遗憾地告诉他:“嵌得太紧,外息进不去多少,能进去的那点外息也抵不上这残像的施压。”
年全接过话,“那就一点点从上面砸吧。”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三人只能选择笨方式。
而这个笨方式由年全来进行。他在一旁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操纵自身外息举起一旁断掉的“文曲头”,一次次地砸向“文曲裙摆”。
一边砸,他还一边想,要是文曲星不穿长衣裙,是不是就不用砸了?他可以直接拿棋谱走人!
确实又是个不敬文曲的设想。
一旁继续搜寻痕迹的两人憋着不敢说话,心想,天下可没几个人敢这么糟蹋文曲星,要是被宜城的文曲信徒知道了,咱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这残书的提示,搜寻的两人更加注重可藏物的边角细节。
天色渐暗,他们依旧没有发现新的东西。
“这墙上、门上、地上都有不少地方刻着字。”巾咏分享觉得存疑的地方。
云傲向她解释:“文曲星管功名,来上香的、留宿此庙的多多少少会留下自己的志向。你可以细看那些字是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如云傲所言,不少画迹都是希冀之语。但有部分涂鸦巾咏没办法辨认,猜不出具体意思。
云傲也找不到其他,便去和巾咏一起认字。
很多胡乱八糟的字云傲也认不出来,他就把年全也暂时叫了过来。
年全浏览了几番,眉头一皱,甩甩手又回去砸残像了。
“这哪里是字啊!别蒙文化人!”
一开始巾咏和云傲以为年全是嘴硬,可细细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
这些涂鸦也可以不是字!
“不是字,那经常在这里留宿的就不是会写字的人……”云傲开始分析,“文曲庙里住的不是求学的人,那……就是无家可归之人!”
巾咏听到提示,想起了那些希冀,也不全是求功名!
“这里写的‘吃不完’,‘肚不饿’,‘夜不寒’;门上写的‘有饭吃有地睡有钱挣’,‘吃饱!喝好!’;这边墙上还有写‘饿死不如直接死!’……”
她在有字迹的地方转了一圈,把有关联的可辨认的话语串在一起。
她和云傲伫立不语,但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个庇护无家之人的庙宇没了,庙宇下的饥寒交迫的人,也没了……
“巾咏,我们来了!”庙外传来依影的声音。
“嘭!”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巾咏和云傲躲到门外。
年全砸的残像倒了,他拿到了那个压在文曲星裙边缝隙里书籍,高兴地冲出尘烟,得到秘密棋谱的兴奋让他暂时丢弃了洁癖情结,任那些尘土沾满全身。
他跑到云傲他们面前炫耀,“云傲你看!我做到了!”
巾咏看着他摇晃的棋谱,里面的纸张时不时展开,她发现了端倪:
“年全,恭喜你。”她很客气地祝贺,然后遗憾告诉他,“可它里面是白纸……”
和依影一起回来的青娥看到年全全身是土灰,直接抚掌大笑,笑声在残庙里绕来绕去。
“你这哪里是老师的儿子,简直是他的狗子!哈哈哈!”
青娥完全不顾年全脸面,无情嘲讽起他来。
年全瞪了青娥一眼,不再理她。她说话要么有讽、要么有刺,他最讨厌了!
一旁的依影可见不到自己老师的儿子受这种委屈,立马掏出手帕递给他,让他把脸擦干净。
年全不识趣地推了回去,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外息弹灰是无涧基本功,这点东西算什么!”
他话语落下,身上的尘土便四散而去,全身恢复干净。
旁边四人中,除了青娥没意识到年全会有这番操作,其他都运了外息当屏障以隔绝烟尘。
青娥被呛得直咳嗽。
“严年全你故意的吧!”
年全给她做了个鬼脸。他不爱和青娥说话。他以前尝试过和她说理,可总说不过,后来就再不想跟她对上话了。他实在不懂自己父亲为什么要收这么一个徒弟,本事差,嘴还毒!
“依影、青娥你们两个有在东街查到什么吗?”
看着氛围就要着起火来,云傲及时灭火。
“没有。”青娥边答边弹灰。
相较青娥来说,依影就说得比较具体了。
“东街没有人,我和青娥就兵分两路。她在东街查可疑,我去了府衙附近的西街。从那边的人打听到,这旧文曲庙里死的大部分人都是西区的人,常常会在西街活动,可他们却都死在了东街。当我问及这些人的身份时,那人说多是乞丐,常在西街乞讨……”
“乞丐”二字引起云傲注意。
“我去这趟也就打听到这点消息。那边官府查的严,不少人还被禁口了。”
给依影透露消息的是一个带着孙儿的老乞丐,依影在西街角楼碰到了他们,便施舍了些银两,他们感恩怀德,因此冒险告诉她这些信息。
“我和巾咏在这残庙里找到的,除了年全手里的书,也只有地上墙上的那些画迹。有的画迹像字、有的不像,我们猜测这些画迹多是贫识之人写的,他们在这里栖身。”
云傲将他们查到的情况分享,“如果西街给你的消息是真的,那这里住的,就多是乞丐。”
“他们为什么要从西街跑到东街来?西街没有庙宇吗?”巾咏不解。
“有是有,但府衙不让。西区禁止拜庙。”依影已经摸清了西区的情况。
“看来明天我们得去西区看看了。”
云傲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调查有了眉目,巾咏却还有一事不解,她把年全手中的书翻到中间……
“巾咏,我知道这书没字,你不用翻过来了。”年全说得有些委屈,觉得自己之前白干了。
“年全你再运一遍外息。慢慢释放,别急着收。”
她在年全弹灰的时候看到了惊喜的东西,因此建议他照样子再做一遍。
年全慢慢释放外息,外息覆盖手中书籍,那白纸上居然显现出字迹来!!!
“年全!棋谱!”云傲惊叹!
听到是棋谱,年全心情一激动,外息唰一下便回去了。他定睛再看时,字迹就没有了。
“这本书可以载息啊!你捡到宝了!年全!”依影看出真相。
巾咏之前只是随口一说,万没想到,这书还真就是棋谱!觉得离谱又庆幸。
其他人觉得神奇,都试着用外息显字,可都没有做到。
“这书,非你莫属。”
云傲拍拍年全肩膀,真诚祝贺他。如果这真是什么旷世奇谱,那他离“天下第一棋手”的梦想就又进一步了。
年全也明白这一点,感到欣喜雀跃。当然,他最感激的,是巾咏。他爽快地对她说:
“巾咏,我欠你个人情,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说,我一定帮!”
“下次查案冲锋在前如何啊?”
“……”
年全突然的沉默换来了其他四人不绝于耳的笑声,从文曲残庙逐渐扩散出去,吵飞了一旁树上停歇的鸟。
戌时过半,五人来到宜中客栈落脚。
依影说,这个客栈是樊富英的父母开的。虽然樊富英没有把父母接到越都去,却让他们经营着宜城最大的客栈,听说是他们习惯了干活,不想到越都过清闲日子,主动要留下来的。
当在客栈里遇到矮胖质朴的老板娘时,巾咏这才敢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樊富英,就是她的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