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李云傲早早便等在曹家门口,准备和高兰映紫一同前往越都中央坛。
根据官方布告,长公主的加封将在巳时于越都中央坛进行。卯时开始,越都城门、雍城城门以及越雍之间的所有墙门都将开放畅通,感兴趣的齐国百姓都可以到中央坛观看加封仪式。但中央坛内仅限最早到场的五百人,其余人只能在中央坛外等候。因有巡街仪式,所以官方推荐越雍两城的百姓分别在越都主街、雍城步华街以及越雍外郊主道等候,避免人流过多聚集于中央坛,减少戍卫压力。
近日的布告中都没有关于长公主身份讲述,因此云傲猜测想率先目睹长公主真容的人肯定不少,于是他们决定提早去越都城门候着,城门一开便赶赴位于越都主街中部的中央坛。
高兰从曹家出来,恭恭敬敬地给曹夫人行了礼,答谢道:“多谢夫人的招待。”
曹夫人觉得自己受不起,连忙将她行礼的双手摁了回去。
“多谢夫人招待。”
同样的声音自曹夫人身旁响起,没想到李公子也在对她行大礼,她更惶恐了,连忙过去阻拦,手脚慌乱中差点要给云傲跪了下去,还好被他扶了起来。
高兰连忙去安抚她:“夫人,这里没有人生病,不可轻易再跪……”
高兰昨晚听曹夫人跟她说了云傲救她女儿的事情。两年前,曹夫人的女儿突发恶疾,高烧不退,外郊的大夫都救不好,有的大夫还说她女儿是感染了邪祟,命中无福,是被鬼怪勾走了魂魄,救不活了。
外郊救不下,她就想到越雍高墙之内求助,可她没有通行证,城门守卫怎么都不肯让她进。别无他法,她只好跪地求饶,希望他们发发善心让她们进去。可守卫并没有让她们进去,反而辱骂起她们来:
“就你们这寒酸样还想进越雍里去看病?!你们有钱嘛!别在老子面前跪着!碍着老子眼睛!老子心烦!”
曹夫人忍下了这些侮辱。外郊的人被高墙内的人看不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就继续跪着,背着生病的女儿一直磕头。
谁知那守卫一下子竟怒不可遏:“有本事你跪啊!有本事你磕头啊!给老子一直磕,磕到太阳下山为止!”
那时午时未到,磕到太阳下山,便是让曹夫人主动寻死。
曹夫人救女心切,信以为真,真的开始不停地磕头,而且每一磕都规正有声……
那天,云傲正好从外城外修回来,在越都城门遇到了满额鲜血还在不停磕头的曹夫人和她背上的女儿。
他正要上去询问,一个男人便疾跑了过来,跪在那守卫面前,将用破布袋装着的一把碎银子塞到守卫手里。“官爷,这是我筹来的所有钱两,您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求求您了!我,我也给您磕头!求求您!”
那个男人便是曹夫人的丈夫,他说完之后,和曹夫人跪在一起,也狠狠磕起头来……
守卫抛了抛手中的钱袋子,轻蔑道:“就这么点银子还想进城?!做梦呢!”
就那么点银子,曹夫人告诉高兰,那是她丈夫找南巷的好心人借的所有钱,把这些钱给了守卫,他们其实也没有钱给女儿治病了。
“越雍两城这么大,城里一定会有好人肯为女儿治病的。”
这是曹夫人亲口对高兰说的话。
守卫见越来越多人过来围观,开始催促两人带着孩子离开。
夫妻俩不肯,仍一直磕头请求。守卫再次大怒,准备给他们一人一脚。
就在这时,云傲将手上的银子狠狠砸向了守卫一副吃人模样的怒脸之上。
银子从他脸上掉下来,滴答滴答作响。
“那滴滴答答的,每一声都让人感到痛快。”曹夫人说这话时的笑容,高兰仍清楚记得。
接着云傲把一张腰牌丢到守卫身上,守卫下意识接住了,一摸牌印,那守卫倏的一下便跪倒在地。
“小,小的拜见大,大人!”
云傲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一旁厌恶地斜睨着守卫:“给我把银子全部捡起来。”
守卫四处找寻掉落的银两,双手奉送到云傲面前。
“把它们都放进那个破布袋里。”
守卫照着云傲说的做了。
“跪着还给这位先生。”
“先?!”守卫忽然抬头,正好撞见云傲那双猎鹰般令人害怕的双眼。乖乖地跪到老曹面前,亲手将装满银子的袋子还给他。
这时,云傲把老曹和曹夫人一同搀扶起来,还不等夫妻俩开口,云傲便把四张通行证甩到那守卫的脸上。
“舒服吗?”云傲反问。
守卫恭恭敬敬把腰牌呈还给云傲,颤颤巍巍回道:“舒,舒服……”
“要再有下次,我可就要请你去牢狱里坐坐了!”
“小人知错!小人再也不敢了!”
收好腰牌,云傲便带着老曹一家进了越都。
夫妻俩要拜谢,云傲却只管拉着他们快速往前。
“我那是个假腰牌,速速离开,给你们的孩子治病要紧!”
原来,那腰牌是他出外修时山院暂时给的越都府衙捕快的“身份”,经不起实查。
一般来说,无涧会根据外修任务的难易相机给予一定数量的通行证,那时云傲正好同时接了三个外修任务,所以通行证多出不少。
他把他们一家带到了越都主街的医馆,那里的大夫曾给负箭伤的高兰看过病,也算和云傲有交情。
大夫医术高明,很快便查出他们女儿的病因,大夫没收诊费,但需要他们自己出钱买药。
孩子病情特殊,药材珍贵,对他们家来说,根本负担不起。
“虽然腰牌是假的,但钱是真的。给孩子买药治病应该绰绰有余。”
他们一家很感激云傲的恩情,话不多说便是跪地,把云傲吓了一跳,连忙把二人扶起。
“这些余钱于我无益,二位安心用吧!救孩子要紧。”
在一次云傲去十五巷拜访马季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云傲才知他们是邻居和朋友,情义便在那时结下了。
高兰看着惶恐的曹夫人,继续说道:“论私交,我们是朋友,答谢朋友是应当的;论辈分,您和曹先生也算是我们的长辈,答谢长辈也是应当。夫人,您说是吧?”
“哪敢算长…”
“那便是朋友!夫人,抬起头来!咱们是朋友,就此一回,日后定不再多礼。”
高兰再次向曹夫人强调双方的关系,希望对方不要总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大家都是齐国人,大家就都一样。她知道现在齐国很多地方还不是这样,但是这是她自己的态度,她会坚持到底。
高兰离别那一鞠,云傲懂得她的用意,于是也跟着道谢。
曹夫人没有马季那样的豁达,看事做人都畏手畏脚的。高兰和云傲都不希望她轻看自己,能够为自己的孩子豁出性命的人,都是伟大的!
曹夫人含泪笑着,冲房屋里喊道:
“兔兔,出来送李哥哥和高兰姐姐走啦!”
兔兔跑到曹夫人身边,微笑着跟两人挥手告别。
云傲看到了她手上拿着的破旧布条,问她作何用处。
“跟娘学,缝衣服。”
云傲蹲下身来,“那能给哥哥一条吗?”
“那都是旧衣裳剪下来的,我去拿新的给你。”曹夫人准备转身回屋。
“夫人不用了。我就要兔兔手上这条就好。”
兔兔乖巧地将手上的布条递给云傲。
云傲十分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小脑瓜,轻声对她说了句:“谢谢。”
云傲和高兰两人告别曹夫人和马季,开始赶往越都城门。
路上,高兰终于问了布条的用处。
“把手伸出来。”云傲对她说道。
高兰不解,但把双手伸了出去。“怎么了吗?”
云傲把旧布条的一端绑在高兰左手上,一端绑在自己右手上。
“看加封仪式的人一定很多。怕你丢了。”
如今有机会重新紧握她的双手,他不想再轻易放开。他相信,时间会给他两全之法,让他完成必为之事的同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
越都中央坛还未正式开放,外面街道便已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云傲庆幸他们来得比较早,得以在中央坛大门前有一隅之地。
时辰快到的时候,越都禁军开始分别从中央坛内外出现,进入中央坛大殿的通道很快被安排出来,原本混乱无序的外街也很快排起几列长队。
高兰从自己的位置往后看,根本看不到队尾,不觉感叹:
“看来大家对这个迷一般的长公主真的是充满好奇啊!”
“难得高墙内外互通,不少外郊的百姓、外城的百姓都集中到这中央坛,怕不只是好奇这位长公主。”
听到云傲话里有话,高兰便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告知于他:
“如此阵仗,一旦发生意外,恐怕……不少人该凶多吉少了。”
“时辰到了,我们进去吧!”
云傲似乎没有听清高兰的担忧,大门一开便拉着她往中央坛大殿里走。
进入中央坛大殿他才发现,这里面早就有了不少人。只不过,这些人都在圆形护栏内侧的席座上,空出来的都是护栏外的站席。
看那些人的穿着,一部分应该是朝廷要臣,一部分是皇亲国戚,还有一部分是越雍里有钱的大户;而最多的,是他们每一家带来的侍卫。贵宾不过半百,侍卫却多达两百人,这还不包括在四周守卫的近百禁军。
如此算来,能够观赏这场加封大典的百姓不过一百五十多人,这可远不达官方布告中的五百人。
云傲和高兰的位置在大殿左侧上方,可遍览殿台四周,是绝佳的观赏点。
“云傲,我看到杨永俞了。”高兰往典台前的席位指了指,“他穿得好隆重……那个位置,应该算是皇家坐席吧?”
云傲往那个方向看去,那人果然是杨永俞!
“盛装出席,还在皇家席位……”他琢磨道,“估计,他要主持这场大典吧。”
“这不是礼部的事情?”
“高兰你别忘了。杨永俞就是礼部尚书杨守正的儿子。不久前,杨永俞协助樊富英拿回宜城,这会儿他的官职可能已经和他父亲不相上下了。”
高兰回头望着云傲侧脸,她以为会看到一丝不甘,却不曾想是满面的欢喜!
或许,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吧。这反倒让高兰心中有了些许不甘。若不是在罗城耽搁了时日,荒废了功夫,他应该坐在护栏之内,而不应站在护栏之外。
“我们的老朋友都在呢。”云傲往皇席后面望去,“严掌教,年全,一石……”
“还有秦老、贺植师兄和苏可儿师姐!”高兰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对这类事情感兴趣。”
“你仔细看,席下座的,都是越都派的,雍城皇宫那边,一个人也没来。”
云傲这般提醒,高兰才注意到果真如此!
“一旦被邀请,秦老他们,也别无选择吧。”
可真是如此,那有些事情就讲不通了:
“来的都是越都的人,那这场加封的意义何在?此举费钱劳力,又与雍城皇宫没有干系。”
昨晚高兰和云傲一致认为此举是为了对付待在雍城皇宫的太后和司马侯爷,可如今想来,真的是一点震慑力也没有!
正在高兰疑惑不解之时,云傲却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高兰,别忘了,当年的中元节,以及……不久前的罗城。”
明白其中关系的高兰一下失了脸色,满是悲伤地环顾四周……
这么多人里,总有那么几个是越都要钓的鱼……
这才是城门全开的真正目的吗?!
可诱饵,是什么呢?
长公主?
可长公主与雍城和司马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会是诱饵呢?
关于这点,云傲和高兰都无法想清楚。
在眼神游走之间,高兰发现了一张较为熟悉的面孔。这张褪稚的侧脸与那仍未长开的身形格格不入。
那是她在雪城遇到的医者,叫小西的医者。
她刚准备告知云傲这件事,加封仪式便开始了,整个大殿都响起了悦耳动听的宫乐。
两个男子陪同着两个女子登上了殿台。
看着这四个人,云傲和高兰都震惊到失语。
右边的男子云傲比高兰更加熟悉,那是曾经装疯卖傻的黎昭!
左边的男子高兰比云傲更加熟悉,那是她此趟的目的——她曾经的富哥哥,现在的齐国天才樊富英!
离樊富英更近的女子,是依影!
而离黎昭更近的女子,是玉青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