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被灭后并入梁国的先齐文简,抄录到这书中的,是此次科举的书目之一。”珈兰将剩下几张扫了一眼,得出了结论,“现下,你可信那布料有疑处了?”
“信,自然是信的,若是不信你,我同你停下来作甚?”小寒一把抓过珈兰柔若无骨的小手,十分要好地牵着,眉眼弯弯,“你知道我不爱读史书国策的,拿这个来考我不是?”
“哎呀,”珈兰笑着拾起那几页纸,“我这不是为了同你证明那块衣料的古怪么?”
这一路虽未寻到楚恒的踪迹,可若是能找到与山寨相关联的消息,于她们而言皆是好事。这些书页和破布,无一不指向那个一直被他们忽视了的重要群体——山寨劫下的一队赶考书生。
若是这条线路能走通,借此摸到山寨的位置,那楚恒的去向也自然有了线索。
暮色越发浓了,近处的丛林和远处的小径都变得轮廓模糊,最后被漆黑的夜吞噬。二人相互搀扶着起了身,珈兰将书页和葛布包在了一块儿,交到小寒手中。小寒见状,有些不解地抬头瞧她,出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此事要紧,你我二人若是莽撞去了,岂不是打草惊蛇。”珈兰回道,“我在此处守着,你先回去一遭,到平城安排了人来,我们好再上去。”
“也好。”小寒点了点头,慎重收好了那些物证,“那你可千万躲好,我来之前,切莫只身前往。”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珈兰轻按了按小寒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小寒知她心急,然众人一早就约好了时辰,她们之中必须有一人回去收拢了捕快队伍、去信枫林小筑,守约,方得稳妥。若单枪匹马让她们闯山寨沟里,真遇上几个不得了的高手,岂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么?
小寒不通这些书册,虽识得几个字,实不及珈兰熟悉文章策论。只是珈兰心里紧着楚恒不放,若没旁人盯着,尚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留下了她,小寒反倒是不放心。
天色沉了下来,小寒一步三回头地顺着小径往回走,直至彻底瞧不见了珈兰的身影,方舍得加快步伐。此行事关紧要,除了带些人手上山,亦须尽快告知大寒和楚煜——
此役,唯出其不意,方可一招制敌。
夜幕低垂,耳畔瀑布绵延之声依稀如旧,只平添了晚间的风,回荡于山谷,时而与树长鸣。
珈兰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呢。
只身一人的女子沿着小径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遥遥地隔着树丛,窥见月色下一所筑了残破围墙的庙宇。也难怪时人将其抛弃,这山路绵长难行,一路险要不说,周遭又无处种植菜蔬果树,没了生计,独独靠着微薄的香火可难过活。
她缓步靠近,沿着破败的围墙走了一小段,此处已接近山顶。
瀑布声远,久于其中,难辨其位。
庙宇的正院无门,唯人为地用粗制的木头栅栏挡在门口,又潦草地上了把生了锈的锁,应是轻轻一敲就能推开。珈兰自不会破坏原本的模样,缓步绕到了另一角墙根处,借着深夜漆黑,纵身跃入了破庙院中。
前院乱石堆砌,杂草丛生,墙壁上布满了各种裂痕和黑斑,犹如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女子步履如鬼魅,在混乱之中寻摸着落脚点,东绕西拐,方行至庙堂正前。
匾额仍在,只是天色太黑,积灰深重,连珈兰这等目力都难以辨别其上的字眼。檐角蛛网密布,一只蜘蛛在其间忙碌,像是在编织着一张神秘的网,将过去的辉煌与现在的沉寂紧密相连。
珈兰定了身形,止步凝息,仔细窥探着庙内情况,查探是否有旁人呼吸。瀑布之声,似千军呐喊,似万马奔腾,如层层叠叠的浪涌上岸滩,永无止境一般扰人思绪。嘈杂之音外,这庙中确是悄然一片,灌满了夜色,不像是有人在此。
但,从院门至庙堂的这段路上,却无乱石堆积,仿佛被人刻意挪动过,空出了条路来。
她侧身瞧了一眼到门口栅栏处的路,心中起了疑,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提裙向前,跨入庙宇之中。
大殿内的神像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曾经威严的神只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肢体和面庞,供桌上唯尘灰虔诚如旧。正堂的两侧人为地挪了两架破损屏风,其后隐隐有些杂乱的褥子,只夜色朦胧而难以分辨罢了。
最醒目的地方,便是正中央一方篝火燃烧后,余留的一捧木灰,其周遭用形态各异的石头围了一圈,搁了几支粗些的干柴在这儿,十有八九是有人用过的。
破庙的屋顶也有多处破漏,甚至有掀去了一整片屋瓦的地方,独留几根光秃秃的木梁,触目惊心。
这里没什么发现,虽说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但脏乱之极,应当是乞丐之流。只是这地方偏僻,即便是乞丐,又何必寻这么个偏远地方居住?
珈兰在心中疑虑更甚,决定先检查佛像和供桌的情况,然二者积灰已久,以指尖轻触边沿时便立即感知到那厚重的触感。
既然神像与供桌常年冷落,居住在此的就不会是僧侣尼姑之流。
她本想再瞧瞧屏风之后的地界,然她刚迈出一步,却听外头有人将钥匙插进了锁眼,仿佛——有光亮靠近。
女子当机立断,一个闪身,跃上了破败的横梁。
“快些,赶紧进去!”
院外传来突兀的男子叫喊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显眼。紧接着是有人推开了木栏,木头嘎吱嘎吱地摩擦在砖地上,刺耳得如刀一般凌冽磨人。
“快些!”
珈兰屏息凝神,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收敛到风声之中,膝盖抵住木梁,俯身趴了下去,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这个位置如今还算安全,等过一两个时辰,月光将木梁和她的影子一起打在庙堂的地上,就容易被人发现了。
进院子的人仿佛不少,一个接着一个的,似是带着十分沉重的锁链,砸在地上时发出沉闷骇人的声响。那些人拖着步子,火光渐近,直至其中一人跨入正堂,珈兰才小心翼翼地收了目力,只侧出半边眼睛来看。
一行人陆续进了庙,围着那烧尽了的篝火堆有序地坐了一圈,谁也不敢作声,畏畏缩缩地待在原处。最后进来的是个矮个男子,对他身旁那名男子点头哈腰的,直至对方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知趣儿地坐进火堆旁。
“今夜还是老实睡在这里!”举着火把的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肩宽健硕,下盘亦稳,是个有些功夫底子的,“别想着往外走!这地方偏僻得很,想下山,还得问问爷爷我同不同意!”
男子说着,把背上鼓囊的包袱一解,往众人脚跟前儿一扔,包袱包得又松,哗啦啦散出好几个窝头来。众人饿虎扑食般一哄而上,一人摸了两个,抓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无声地大口啃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