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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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