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斯基娅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眼前的情形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永恒之种那静止的火焰悬在空中,在平台上投下一片诡异的蓝光。火焰下方,一个男子呈冥想姿势坐着。他是原始者克松罗斯,可能是世界树上最古老的生物,如今掌控着神明般的力量。
克松罗斯的大部分力量源于飘浮在他身后水晶球里的那个被封印的女子:夜之萨特西娅,萨斯基娅的祖先,也是所谓的旧神之一。萨特西娅已经沉睡了一千年——先是被阿贝利翁,如今又被克松罗斯控制着。要是萨斯基娅不采取行动,萨特西娅可能会永远被困于此,而原始者的统治将无人能撼动。
克松罗斯这边的最后一张王牌是那枚龙蛋,它被裹在毯子里,放置在石柱的正中央,就在那团凝固火焰的正下方。加兰和努伊尔尚未孵化的后代成了人质,又或许有着更重要的意义。萨斯基娅还没弄明白克松罗斯对这枚蛋有何企图,但她很确定,无论他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会喜欢。
萨斯基娅集中意念,让人造翅膀里的阿尔利姆冷却下来,以便能轻柔地降落在平台上。韦兰迪尔松开了她——然后消失在一层新的暗影之网下。流浪狗紧紧抓着她完好的那只手臂。要是没有他的支撑,她双脚刚一落地恐怕就会摔倒。要是以那样的方式开启这场战斗,可就太尴尬了。
说实话,她其实参与不了多少实际的战斗,至少在身体对抗方面是这样。她的身体饱受侵蚀之苦,身体极度虚弱,在正面交锋中她几乎无能为力。能保持清醒对她来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同伴们可以战斗,但即便他们联手,对抗克松罗斯也几乎毫无胜算,毕竟克松罗斯掌控着每一颗世界种子的力量,还能汲取萨特西娅那浩瀚的精元之力。
不,直接与原始者对抗简直愚蠢至极。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能制服他。她完全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要是在电影里,某个权威人士可能会给她一个很低的估计,比如“百万分之一”,而按照电影的逻辑,这意味着“必定成功”。但在这里,这种概率毫无意义,变数太多,未知因素也太多了。
克松罗斯睁开了眼睛,就和她梦里的情形一样。他的眼睛不像阿贝利翁及其天选者们那样近乎白色,而是更偏向天蓝色。
“啊,”他说,“你好啊,杜根。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而且你还把这个闯入者带来了,非常好。”
“是公主带我来的。”流浪狗说。
克松罗斯的表情毫无变化,但他身上却隐隐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戏谑之意。“是吗?你知道的,现在重新回到你那些永恒者同伴身边还不算太晚。杜根,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你要是能回到我身边,那再好不过了。”
“我为什么要做你思想上的傀儡呢?”流浪狗问道,“阿贝利翁也想这么对我,我拒绝了他。你和他没什么两样。”
他们交谈之际,韦兰迪尔悄悄朝装着萨特西娅的水晶球挪去。萨斯基娅通过韦兰迪尔的视角以及自己小地图上他的标记来留意着他的动向。他是他们计划的关键所在。她和流浪狗得再拖住克松罗斯一会儿。
“但我和他不一样,”克松罗斯说,“阿贝利翁就像一只妄图触碰太阳的小虫子,而我就是那太阳。”
“哦,拜托,”萨斯基娅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活像个蹩脚的卡通反派。至少阿贝利翁……你知道的,有那么一阵子还挺吓人的。为什么最终boSS不是他呀?”
克松罗斯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不悦。“今天结束之前,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恐惧了。我会……”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你会……跳崖吗?”萨斯基娅调侃道。
他的眼神有好几秒钟都没聚焦,萨斯基娅意识到,他正在关注下方正在激烈进行的战斗。克松罗斯或许是个永生的、如神一般的存在,但他并不擅长同时处理多项事务。
最后,他看向流浪狗,说道:“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你要是觉得我会屈服,那你就是脑子糊涂了,”流浪狗说,“我站在萨斯基娅这边。要么和我打一场,要么把蛋交出来。”
萨斯基娅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她都不记得在此之前他有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
“那就这样吧,”克松罗斯说,“那么是时候让你们……”他皱起眉头,眼神又变得呆滞了。
“是时候让我们……烤个蛋糕?”萨斯基娅说。
“是时候让我们造小宝宝了。”流浪狗提议道。
她白了他一眼,说:“哦,我倒是想呢。”
实际上,此刻不止克松罗斯有点分心。萨斯基娅的注意力全在韦兰迪尔身上,他刚刚抵达了飘浮在空中的水晶球那里。一把暗影之刃在他手中形成,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看不到这把剑。
是时候让他执行那可怕的任务了。他们根本没指望能直接攻击克松罗斯,他太强大了。他们必须斩断他力量的来源,而那个来源就是萨特西娅。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要毁掉自己祖先的命匣,萨特西娅本是无辜的,阿贝利翁以及后来的克松罗斯造成的破坏都与她无关。但萨斯基娅觉得,如果萨特西娅能说话,她应该会让自己这么做的。或许她早就已经暗示过了。
在卢米乌姆时,她曾在萨斯基娅的幻象中说过“放了我”。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所求的解脱方式。
韦兰迪尔将暗影之刃刺进水晶球,直插入萨特西娅的胸膛——
一阵可怕的碎裂声响起,通过他的视角看到的景象突然歪向一边,然后消失了。与此同时,她界面上的一面镜子破碎了。透过自己的眼睛,她看到韦兰迪尔躺在那里,身体扭曲变形、残破不堪,身下是一摊不断蔓延的血泊。
他死了。是因为她,他才死的。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身体颤抖着,说道:“谢谢你,韦兰迪尔。”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水晶球里的那具躯体上时,她的悲伤与感激瞬间变成了绝望。萨特西娅还在那儿。韦兰迪尔的剑并没有完全刺穿她的心脏。
韦兰迪尔本是他们的王牌,是制服敌人的最佳机会,然而他们失败了。
“你以为我看不到他在那儿吗?”原始者说道,“也许现在你开始明白你错得有多离谱了——”
“哦,少自吹自擂了,”萨斯基娅说,“我知道在韦兰迪尔动手之前你根本看不到他,因为要是你能看到,就不会等那么久才杀了他。咱们别废话了。你想要我?好啊,我就在这儿呢。”
克松罗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那就来吧。”
流浪狗松开萨斯基娅,从腰间抽出一把闪闪发光的斧子,朝原始者掷去。雅恩比约恩斧子在空中划过,离克松罗斯的脸颊仅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在斧子往回飞的弧线中,差点砍中克松罗斯的后脑勺。尝试得不错,只可惜克松罗斯的速度太快了。
不过,以萨斯基娅目前的状况,还是让流浪狗来使用武器更好些。他们只是对配套的护手做了些调整,好让它能紧紧贴合在他的手上。流浪狗用护手接住回飞的雅恩比约恩斧子,然后冲向原始者,再次掷出斧子,同时他另一只手还挥舞着一把长剑,看似朝着他预计敌人会躲避的方向刺去。
但克松罗斯已经不在那儿了。他站在了流浪狗的身后,却好像根本没经过中间那段距离一样。他轻蔑地推了一把,就把她的朋友推倒在地。
“说真的,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杜根,可你就这点能耐?”
萨斯基娅用颤抖的手指拿起一支吹箭筒,放到嘴边,瞄准后吹了一口气。一枚小镖朝他的后脖颈射去。
他看都没往后看一眼,就接住了飞镖。“真可悲。你以为你能——啊!”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他手中迸发出来。一颗微型星星朝着天花板疾驰而去。克松罗斯盯着自己那被烧焦的手指残肢。
那枚飞镖里含有一小片阿尔利姆,萨斯基娅刚刚将其加热到了一个极高的温度。他把那枚小小的飞镖炸弹扔出去太快了,所以造成的伤害没有她期望的那么大。不过,她好歹伤到他了,这也算有所收获。她赶忙又装填了一枚飞镖。
“我受够了。”他咆哮道。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攥紧了拳头。就在那一刻,一股沉重的压力朝萨斯基娅压来。吹箭筒从她麻木的嘴唇边掉落,滚到了一边。在此之前,她还在挣扎着坐起来,而现在,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在她前方,她看到流浪狗的头也被压在冰冷的石头上,和她一样。他朝她伸出手,但他们之间这区区几米的距离,此刻却仿佛有几公里那么远。
她集中意念控制着腰带口袋里剩下的飞镖。口袋突然着火了,十几颗闪闪发光的阿尔利姆珠子升到空中,奋力抵抗着原始者的重力魔法。
她用尽自己所剩无几、正逐渐消逝的精神能量,驱使着那些阿尔利姆珠子朝他飞去。没有吹箭筒来助力,又受到他那该死的魔法的阻碍,这些珠子的飞行速度更像是慢悠悠的蜜蜂,而不是子弹。而且现在她也没了出其不意的优势。
刹那间,他来到她的上方。她还没来得及召回那些带着火焰的飞镖,它们就已经摇摇晃晃地超出了他的重力场范围,朝着天花板射去了。
一片黑色的、不成形的金属碎片刺进了她的手臂——就是那只已经被腐化的手臂。她只感觉到一种移动的压力,手臂甚至都没有流血。
“有意思,”克松罗斯说,“这种腐化本该早就把你毁掉了,可你居然还活着。”
“也活不了多久了。”萨斯基娅喘着粗气说道,呼吸依旧很困难。
“也许还能活挺长时间呢,”他说,“咱们走着瞧吧。”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接着她发现自己飘到了空中,不是靠自己的翅膀,而是被某种外力托起来的。克松罗斯飘浮在她面前。她短暂地闪过一个念头,想点燃翅膀里的阿尔利姆,然后飞得更高些。也许她能把他引到足够远的地方……
只听咔嚓一声,她的翅膀折断了,哐当哐当掉到了下方的平台上。接着,她的铠甲开始出现裂纹,碎成一片片,脱落下来,在她眼前化为齑粉,随后被风卷走了。当最后一点杜阿努姆沙尘从她身上滑落时,她的皮肤上真真切切地有种爬满东西的感觉,紧接着,一层晶格开始在她的身体上生长起来。
她动弹不得,除了怒视着原始者,什么也做不了,看着他把自己剥得精光,然后将她包裹在一个开始看起来像琥珀茧一样的东西里。最后被覆盖住的是她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令她惊讶的是,无法呼吸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但一团迷雾笼罩了她的思绪,无论她怎么努力抗争,她都清楚,自己再过几秒就会失去意识。而且她同样清楚,这一觉睡下去,她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流浪狗,她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和鲁希尔德不一样,他听不到她的想法。但也许她的感激之情能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系传达给他一点吧。
透过朋友的眼睛,她看到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朝着萨特西娅的水晶球爬去。现在,她又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跪起身,握住了她的祖先。
克松罗斯在空中转身面向他,但为时已晚。
流浪狗的爪子间握着一根装着银色液体的小管子。他打开管子,将里面的液体倒进韦兰迪尔的暗影之刃在水晶球上划开的那个洞里。液体急切地顺着开口流进去,然后……
光与影的触须从水晶球里喷涌而出。它们疯狂地挥舞、扭动着,撕扯着下方的石头。其中一根缠住了流浪狗的腿,但片刻之后就松开了他——接着触须在空中猛地一伸,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朝原始者伸去。
克松罗斯在空中赶忙向后退去。
那些触须先是摇晃了几下,接着耷拉下来,抽搐了一阵,然后便静止不动了。随后,它们出现得那般突然,消失得也同样突然,一下子就没了踪影。萨特西娅的身体仍在水晶球内,但已没了生机,只剩一具焦黑的躯壳。
萨斯基娅希望如果在另一个世界与祖先相遇,她不会太过生自己的气。当时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克松罗斯的主要精元来源没了,但他还没到毫无力量的地步,还没呢。随着萨特西娅的死去,他又像成为她的侍从之前那样,开始从世界树汲取精元了。
萨斯基娅的朋友们或许能趁此机会打败他了,他已不像之前那样具有威胁性了。不过还有另一个选择,一个更简单的制服他的办法。
他们缓缓地朝石柱飘落下去。很好,接下来要做的事,站在平稳的地面上进行会更好些。她直视着原始者的眼睛,在那凝固火焰的映照下,他的眼睛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就在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她将他一同拉入了梦境之中。
他们飘浮在诸世界之间的虚空里,她和她的敌人。在他们下方盘旋着的,是那长着巨大翅膀的庞然大物——她的潜意识。尽管接下来这一步既令人厌恶又危险,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在她的命令下,一条肉质触须缠绕住了原始者。触须的尖端朝着他的后脖颈伸去,那里本就留有他与萨特西娅的意识集合体相连时留下的伤疤。触须刺入他的肉体并开始与之融合时,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几乎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们之间不断增强的联系,那感觉就像身体上的疼痛——一股巨大的压力朝她压来。
是时候醒来了,要赶在他在现实世界中造成更多伤害之前,解除他的魔法。她让自己缓缓地朝着现实世界的光亮处浮去。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用力踢踹,但那手就是不松开。现在她开始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她的挣扎毫无作用。
她低头看去,只见克松罗斯的眼睛睁着,脸上满是胜利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