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座下议论纷纷。
宋祈安见他们惊讶的样子,心中暗自得意,“怎么?你们是不相信本侯爷的实力?”
“不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宋祈安放下酒杯,挑眉道:“诸位有话不妨直说,本侯爷洗耳恭听。”
众人哪敢说话,都怕得罪了人,纷纷低下头,有些甚至想找借口逃走,都被宋祈安拦下。
“这是要去哪啊?”宋祈安轻笑一声,将人摁回位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都跑什么,放心,本侯爷不会吃了你们。”
“侯爷说的是,”一青衣男子捂着脸道:“只是我家中母亲,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怎么了?”宋祈安将他的手移开,笑道:“哎呀,本侯爷明白,各位公子都是孝顺之人,自然是要先问问母亲的意见。”
“不过,”他凑近众人,压低声音道:“本侯爷的酒楼,可是京城中独一无二的,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是是是,侯爷说的是,”众人附和道:“侯爷的酒楼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是呀是呀,届时我们一定来!”
“侯爷的酒楼,我们自然要捧场!”
“一定来!”
“哈哈哈,好!”宋祈安见众人答应,心中大喜,拱手道:“本侯爷就先谢过各位了!一定记得来啊!”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到座位上,“小玉,可有见过木冬?”
“木冬?”潘玉朝四处望去,回道:“我一直在此处候着,没有瞧见他。”
“去哪了,”宋祈安醉醺醺道:“莫不是,被人拐走了。”
“侯爷说笑了,”潘玉扶住他道:“木冬又不是小孩子,怎会被人拐走呢?”
“那我怎么找不到他,”宋祈安甩开潘玉的手,跌跌撞撞朝门外走去,“我要……我要去找木冬……”
“侯爷!”潘玉赶忙追上他。
宋祈安朝他挤挤眼,低声道:“别管我,我没事。”
潘玉会意,为他让开一条道。
宋祈安抬脚出门,看似摇摇晃晃,步子却是稳当得很。
走了一段路,便大摇大摆的朝谢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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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一白衣男子半倚在房门口,黑发松松披在肩后,纤长手指握着白瓷茶盏,茶水氤氲如镜,映出他清俊面容。
瞧见宋祈安来,他唇角染上一抹笑意。
“笑笑笑,”宋祈安脱了鞋子就朝他扔去,“谢宴舟!你又骗我!”
谢宴舟抬手接住长靴,淡淡道:“你又忘了,君子有状。”
“我管你什么状,”宋祈安气呼呼道:“你不是答应我会来吗?你怎么又不来?”
他道:“家中有事,实在是抽不开身。”
宋祈安瞟了眼地上的茶盏,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家中有事?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杯茶水?”
“今日母亲提前回来了,我在书房帮她抄写经文,这才没去成。”谢宴舟解释道:“并非故意骗你。”
“又抄经文?”宋祈安怒声道:“一个破经文有什么好抄的,抄了神佛就会保佑你吗?它有那么灵吗,让你非抄不可!”
谢宴舟眸色一凛,沉声道:“不可对神佛不敬。”
“我就说了几句,怎么就不敬了?”
“你不懂,”谢宴舟将长靴递回他手里,道:“先把鞋穿上吧,冬日天冷。”
“知道了,”宋祈安边穿鞋边嘀咕道:“就算你真的抽不开身,也该让人告诉我一声才是,每次都要我来找你。”
“祈安,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无妨,”宋祈安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早就习惯了。”
谢宴舟侧头看向他,问道:“你今日是逃出来的?”
“不然呢,我还能飞出来不成?”宋祈安比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笑道:“你别说,我要是真的会飞就好了,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了我!我还能把你带到北海,带到灵舟山,又带你回来!或者直接把你丢到海里,撒腿就跑!让你孤零零待在那!”
“那你记得带上花蜜,”谢宴舟道:“北海水苦,没了花蜜我怕是活不过三日。”
“想得美,”宋祈安撇嘴道:“带你去北海就已经够好了,竟然还想要花蜜,哼哼,得寸进尺!”
“不过是罐花蜜,你也舍不得给我吗?”
“怎么会舍不得,”宋祈安阔气道:“你若真能去北海,本侯爷给你一百罐花蜜!让你吃个够!”
“真好,只可惜……”谢宴舟唏嘘道:“可惜宋祈安不会飞,谢宴舟也去不了北海。”
“谁说的,不就是北海嘛!”宋祈安拍拍胸脯道:“等小爷我攒够钱,第一个就带你去!”
“这可是你说的,”谢宴舟朝他伸手,轻声道:“拉勾定契,骗人是小狗。”
宋祈安反勾住他的手,也道:“拉勾定契,骗人是小狗!”
“行了,”谢宴舟松开手道:“你找我怕是不止为了宴会的事吧。”
“那是自然,”宋祈安将布局图展开,道:“瞧瞧,可有何不妥?”
谢宴舟垂眸看去,沉吟片刻道:“这根柱子,不该在这。”
“为何?”
“你想啊,”沈忱溪指着布局图道:“这是后厨,这是前厅,中间横插一根柱子,一来客人过不去,二来楼里小斯不好端菜,如何能行?”
“是啊!”宋祈安拍手道:“我光顾着好看,都没考虑到这些,宴舟你真是我的救星。”
谢宴舟只是笑笑,“余下的都没什么问题,着手去做吧。”
“早就在弄了,”宋祈安道:“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就能完工。但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宴舟,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我觉着原先那个名字就很好,”他道:“只是祈安,你真的想好了吗?从商并非易事,况且你还是个男子……我实在是担心你。”
“我既已决定去做,就不会后悔,”宋祈安安抚道:“不必担心我,我会小心的。再说了,我可是侯爷,谁敢多说一句,我撕烂他的嘴!”
谢宴舟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多做阻拦,就道:“你有打算就好,若是遇到难处,随时可以找我。”
“好!”宋祈安起身道:“我府里还有客人,我得回去了,过几日再来寻你!”
谢宴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刚一偏头,就对上谢司存漠然的神情,他慌忙道:“见过母亲。”
“同他说了什么?”她冷声问。
“没说什么,”谢宴舟恭声道:“只是闲聊几句,再无其他。”
“哑奴,”谢司存沉声道:“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莫要与此人来往,你为何执意不听。”
谢宴舟垂下头,低声道:“母亲……他是哑奴唯一的玩伴了。”
“玩伴?送你来京都是为了玩的?”她提醒道:“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哑奴不敢忘。”
“既是不敢忘,就离他远些,你与他不是一路人。”谢司存言罢甩袖离开。
谢宴舟怔怔望着她,眸里全是酸涩。
他又怎知他们不是一路人,可这世间,除了他宋祈安再没人把他当做人看。
他自幼沉默寡言,性子孤僻胆小,世人皆唤他哑奴,唯有宋祈安唤他宴舟。
依稀记得,那年枝树繁茂,碧草如茵,红衣少年跨坐枝头,朝他扔了一串青梅。
他受了委屈,又被青梅青梅砸伤额头,哭得稀里哗啦。
“你怎么还哭?”少年从树上跃下,怀里兜着一堆青梅,笨拙的哄道:“别哭了,我把梅子都给你!”
他又气又疼,将人推倒在地,怒声道:“谁要你的破梅子!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梅子四处滚落,少年摔的四仰八叉,却也不闹,只道:“这会是你对不住我了。”
他冷哼一声,抬手去擦额头上的血迹,板着脸不理少年。
少年又朝他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将绣着杜鹃花的方巾递给他,温声道:“你流了好多血,快擦擦吧!”
“呜呜呜,都怪你!”他哭道:“都怪你拿梅子扔我!”
“胡说!”少年道:“梅子那么轻,怎会将你伤成这样,定是你自己摔的!”
“我不管!你的梅子就是砸伤我了!”他无赖道:“你得负责,呜呜呜,你不负责,我就告诉你母亲!”
“那可不行,”少年慌了,解下钱袋扔到他怀里,忙道:“我给你钱,你不许告诉我母亲!”
想到此处,谢宴舟忽的笑了,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宋祈安的母亲是谁。
不知道宋祈安的身份,更不知道那块杜鹃花方巾对忠义侯府的含义。
于是那天夜里,他带着方巾回府时,被他父亲追着打了一宿。
“说,这东西从何处偷来的!”
“不是我偷的!”
“还说不是偷的,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将来如何了得!”棍子一下接一下打在他身上,他痛的龇牙咧嘴,“我没有偷东西!”
“没有偷?那它是从何处来的,你别告诉我是你捡来的,这是陛下亲赐的方巾!你如何捡得?”
他一遍一遍哭喊着说自己不是偷的,没有一个人信他。
也是那一日,他才知道杜鹃花方巾的含义,此等圣物,确实不是他可以染指的。
第二日一早,他就被带到忠义侯府请罪,小小的人跪在宽大的院子里。
他只觉得,侯府的地板好凉好凉,门槛也好高。
他没有错,为何让他跪着。
委屈和不甘交织在一起,他又忍不住哭了。
少年偷偷跑到他身侧,嗤笑道:“你怎么又哭了,你哭起来好丑。”
“你才丑!”
“好好好,我丑我丑,”少年问道:“那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啊,你做错事了吗?”
他摇头。
“既然没错,就不必跪着,”少年伸手将他扶起,“这是我娘说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少年转头看向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刚想开口,远处传来他父亲的呼唤声,“哑奴!哑奴!哑奴!”
“哑奴!你又跑哪去了?”
一声又一声的哑奴,喊得他无地自容。
他问:“听到了吗,那就是我的名字。”
少年蹙眉道:“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我不信,你定是还有别的名字!快告诉我!”
他眸光微闪,弱弱道:“我叫谢宴舟。”
“谢宴舟?”少年赞道:“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宴舟了!”
宴舟,宴舟,赴宴成舟。
哑奴,哑奴,人哑身奴,他不想做哑奴,他想做谢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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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芳兰苑
香琴将熬好的药递到暮颜唇边,轻声道:“主子,药好了。”
“好,”暮颜假意喝了口药,瞥见梁上碎屑坠下,才将药一口吐出。
“主子!”
“我没事,”暮颜摆摆手道:“余下的药都倒了吧。”
“这……”香琴犹豫道:“可您才喝了一口。”
她低声道:“这药有问题。”
香琴眸色一惊,连忙跪倒在地,“主子明鉴,香琴绝无谋害之心!”
暮颜垂眸看去,眼前那人吓得颤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裙,面色算不得好。
“你怕我?”她问。
“奴……”香琴哆哆嗦嗦道:“奴不怕,奴只怕主子误会我。”她跪移到暮颜跟前,眸中带泪,“主子,奴不知道药有问题,但奴真的从未想过害您,求您信我……”
“我自是信你,”暮颜道:“只是这药暂时还不能停,你这几日煎药时,替我多留意些伙房的人。”
香琴点头:“主子放心,奴一定细细留意。”
“嗯 ,”暮颜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吩咐道:“三日后,把这东西放在我的早膳里。”
“是!”香琴也没看是什么东西,一股脑就应下了。
“行了,先退下吧,”暮颜道:“我睡会儿。”
香琴将门掩上,依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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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沈忱溪拉着牧云卿吃了饭,这才领着人去楼上的隔间。
楼里光线昏暗,只有头顶那盏孤灯亮着。
沈忱溪抬手叩了叩门,过了半晌,门才缓缓打开。
一位老者立在门前,他脸色阴沉,瞧着不大好相处。
“老先生,”沈忱溪恭敬道:“这便是我同您说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