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驾车驶向刘汉林市长的园林宅邸,当园林映入眼帘时,她心中充满了恐惧。
园林坐落在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尽头,庞大、庄重且令人生畏。
她总觉得与社会底层的人相比,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更难打交道。
她把车停下,停在了厚重旧制木门前的石头路上。
她下车后走向那两扇巨大的前门,重重的敲了敲,一位三十岁左右、相貌整洁的男子来应门。
“您好,我是刘卓文,”他说,“是市长的儿子,您一定就是重案组的警员程长婧警官吧,请进,我父母正在等您。”
刘卓文领着程长婧走进屋内,这立刻让她想起自己有多么不喜欢那些奢华的房子。
刘汉林家的房子格外宽敞,一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前厅,市长和他妻子等候的地方,路程长得让人不快。
程长婧猜测让客人走这么远的路是一种恐吓手段,是在传达一个信息,即这所房子的主人权势很大,不能招惹。
最重要的是,她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对她来说,与受害者家属交谈简直糟糕透顶,这比处理谋杀现场甚至尸体还要糟糕得多。
她很容易陷入人们的悲痛、愤怒和困惑之中。
如此强烈的情绪会破坏她的注意力,使她无法专心工作。
他们走着的时候,刘卓文说:“自从……父亲就立马从京市赶回家了。”
他话说到一半有点哽咽,程长婧能感受到他失去亲人的痛苦。
“自从我们得知刘琦的事,”他接着说,“家里的情况就糟透了,尤其是母亲,她十分伤心,尽量别刺激她,让她太难过。”
“嗯,放心吧。”程长婧说。
刘卓文没有理会她,领着程长婧走进了前厅。
刘汉林市长和他的妻子坐在一对笔直的太师椅上,手放在一旁的四方桌上,手牵着手。
“程警官,”刘卓文介绍道,“程警官,让我来介绍一下我的父母,这位是刘汉林市长和他的妻子苏安娜。”
刘卓文请程长婧在一旁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首先,”程长婧轻声说,“我对你们的遭遇表示最深切的哀悼。”
苏安娜默默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市长只是坐着,呆呆地望着前方。
在接下来短暂的沉默中,程长婧快速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脸。
她在电视上见过刘汉林很多次,他总是带着政客那种讨好的笑容。
现在的他没有笑。
程长婧没怎么见过刘汉林夫人,她似乎有着政客妻子那种典型的温顺。
他们两人都六十出头。程长婧察觉到他们都不惜花费重金、历经痛苦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植发、染发、拉皮、化妆。
在程长婧看来,他们的努力让他们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就像娃娃一样,程长婧想。
“我得问你们几个关于你们女儿的问题,”程长婧说着,拿出笔记本记录,“你们最近和刘琦联系密切吗?”
“哦,当然,”刘汉林夫人说,“我们是非常亲密的一家人。”
程长婧听出女人的声音有点生硬,这听起来像是她说得有点太频繁、太例行公事的一句话。
程长婧很确定刘汉林家的家庭生活远非理想状态。
“刘琦最近有没有说过受到威胁的话?”程长婧问。
“没有,”刘汉林夫人说,“一个字都没说。”
程长婧注意到,到目前为止,市长一句话都没说。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沉默。
她需要让他开口,但是该怎么做呢?
这时,刘卓文开口说话了:“她最近刚经历了一场乌烟瘴气的离婚,她和她的前夫谢天成在两个孩子的监护权问题上闹得很僵。”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那个人,”刘汉林夫人说,“他脾气很差,你觉得会不会是……”她的话音渐渐低了 下去。
程长婧摇了摇头。
“她的前夫不太可能是嫌疑人。”她说。
“为什么不可能?”刘汉林夫人问。
程长婧在心里掂量着该告诉他们什么、不该告诉他们什么。
“你们可能已经看到过报道了,凶手以前就犯过案,”她说,“在渝市郊区附近有一个类似的受害者。”
刘汉林夫人变得更加激动,说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正在处理一起连环杀手案,”程长婧说,“这跟家庭纠纷没有关系,你们的女儿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凶手,很有可能这不是私人恩怨。”
刘汉林夫人现在开始抽泣起来,程长婧立刻后悔自己说话太直白。
“不是私人恩怨?”刘汉林夫人几乎喊了起来,“怎么可能不是私人恩怨呢?”
市长对他的儿子说:“卓文,带你的母亲去别的地方休息一下,让她冷静下来,我需要单独和程警官谈谈。”
刘卓文顺从地领着他的母亲离开了。
市长刘汉林沉默了一会儿,他紧紧地盯着程长婧的眼睛,她确信他习惯用这种眼神吓唬人。
但是这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效果,她只是回望着他。
最后,市长把手伸进中山装口袋,掏出一个信纸大小的信封,他走到她的椅子前,把信封递给她。
“你看一下吧。”他说,然后他走回椅子上坐下。
“这是什么?”程长婧问。
市长又把目光转向她。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说。
程长婧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可以打开吗?”她问。
“当然可以。”
程长婧打开信封:
里面有一张纸,上面有两列名字,她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有三四个是当地电视台新闻里有名的记者,还有几个是渝市的知名政客,程长婧比之前更加困惑了。
“这些人是谁?”她问。
“我的敌人,”市长刘汉林平静地说,“这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名单,但是这些是重要的人,其中有人犯过罪。”
程长婧现在完全惊呆了,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不是说名单上的任何人直接面对面地杀了我的女儿,”他说,“但他们肯定花钱雇了人这么做。”
程长婧说话缓慢而谨慎。
“市长,恕我直言,我认为我刚刚已经说过,你女儿的被杀很可能不是私人恩怨。已经有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谋杀案了。”
“你是说我女儿是纯粹偶然被选中的目标吗?”市长问。
是的,很有可能,程长婧想。
但是她知道最好不要直接说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程警官,我从痛苦的经历中明白不要相信巧合,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怎么回事,但是我女儿的死是政治事件。在政治中,一切都是私人恩怨,所以,不要试图告诉我这不是私人恩怨,找到责任人并将其绳之以法是你的工作,也是重案组的职责。”
程长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男人的脸,现在她明白了,市长刘汉林是个十足的自恋狂。
这并不让我感到惊讶,她想。
程长婧还明白了别的事情,市长觉得他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与他无关,而且只与他有关,这让他自觉责任重大,甚至他认为女儿的死也是关于他的。刘琦只是夹在他和某个恨他的人之间的无辜牺牲物,他很可能真的这么认为。
“刘市长,”程长婧开口道,“恕我直言,我不认为……”
“我不想让你思考,”刘汉林说,“你面前就有你需要的所有信息。”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
“程警官,”市长最后说,“我觉得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真可惜,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特调组的高层有好朋友,他们有些人欠我人情,我马上就和他们联系,我需要一个能把这件事办好的人来负责这个案子。”
程长婧坐在那里,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男人真的那么妄想吗?
市长站了起来。
“我会派人送你出去,程警官,”他说,“很遗憾我们意见不合。”
市长刘汉林走出房间,留下程长婧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个男人确实很自恋,但是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市长在隐瞒着什么。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找出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