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不用相互试探了,都是自己人。
两位衙差大哥,你们能住到砖房里来,全是因着马官人为人仗义,出手阔绰。
马官人,这两位衙差大哥因职责所驱需解送我远行,却可怜我身负冤屈,一直对我庇护有加,实堪侠义之称。”
裴解语气坚定且快速地截断了三个人的唇枪舌剑,紧接着道:
“我是不是灵宝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辽国皇帝是不是相信我就是灵宝阁的阁主,因为我打算以蒲渠寨首领的身份与辽国皇帝谈判。”
马致远昨天已经听过了裴解的想法,此时便存了心思准备看蒋氏叔侄惊讶的表情。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两个年轻人竟然意外的平静。
蒋沛认真地问:“你想通过谈判得到什么?”
裴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马致远,慎重开口:“一份正大光明的自由。”
马致远挑眉:昨天在正厅,她说的可不是这个。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从社会阶层角度看,颜氏兄弟是山匪,自己是商贾,皆是纯纯的“小人”没错呢。
只不过,小人就不懂义了吗?未见得。
不过,裴小娘子这种认知虽然教条了些,如此年纪就能做到如此程度已属不易。
况且自己此时的驳斥,只能是为泄一己私愤徒增争议,并没有其他益处。
马致远便只暗自劝慰自己“包羞忍辱是男儿”,没有作声。
“自由本来是已经唾手可得的,如今只是为了这份正大光明,冒如此凶险,你真的想好了吗?”蒋氏叔侄是知道洪秀才的劫杀计划和太子殿下的截杀计划的。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裴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声音温柔轻快。
“凭什么?”蒋卓第一个炸毛,“这些人入山为匪不说,还私造军械,不知道多少人都死在他们手里。死路一条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份正大光明,裴解明明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获得的,如今定要以这种方式,与山上的上千人脱不开关系。
蒋沛也叹息一声道:“沛也认为,这些人不值得相救。
善良是个好品质,可是它永远不能走在正义的前面。”
“说的好!”马致远抚掌称赞,随即迅速抛出自己的纠结:
“再有啊,你说你是不是灵宝阁主不是问题,我却觉得关键恰在于此。
你若是灵宝阁主,你最多是背水一战。
可你若不是,便是腹背受敌。”
“你错了,人生不是一个有或者无的选择,而是一个先或者后,大或者小的选择。
我们总会经历背水一战、腹背受敌、众矢之的的境地。
只不过有些人因为害怕成为众矢之的,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便被生活从背水一战推向腹背受敌,再推向众矢之的,因此人生便总觉艰难困顿。
而有的人则选择先经历众矢之的,然后再遇到腹背受敌、背水一战,因此便觉人生疏朗开阔,未来可期;
有些人因胆小怯懦逃避了考验灵魂的背水一战,却总免不了成为柴米油盐的众矢之的。”
在裴解提出要以灵宝阁主身份和辽国皇帝谈判的时候,蒋氏叔侄还不太能确定裴解并未失忆。
因为,虽然一个人的格局与气魄,受限于环境日积月累的滋养与塑造,并不会突然神降大变。当然也不排除有愚蠢的聪明人妄贪富贵。
可是在听到裴解的这番话后,他们几乎可以确定裴解就是没有失忆了。
因为这番分析显然是在对困境的切肤之痛上长出来的。
看着如此笃定的裴解,马致远长叹一声,无奈地做出最后的挣扎:“好吧。但我不会臣服于你。”
“什么?”裴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不会臣服于你。”
“哦。”裴解有些莫名地妙地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就算你要臣服于我,我也不收啊。”
“你什么意思?”马致远勃然大怒,一张长脸涨得通红。
裴解被吓了一跳,见马致远目光灼灼,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张口结舌地道:
“人生而为人,如同巨龟浮木。如此难得的一生,当然要由你自己主宰啊。”
“什么叫巨龟浮木?”听出裴解的话中没有轻视侮辱的意思,马致远的语气缓和了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蒋卓兴奋地道。
他和蒋沛曾经在胡镛的口中听过这个故事,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胡镛也是在清风茶楼从洪秀才那里听来的。
听完“巨龟浮木” 的故事,马致远心里百感交集:既有对选择和裴解一起冒险的庆幸,又有对裴解误会的歉意,还有对没能早点听到这个故事的遗憾。
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不对。”马致远对着裴解道,“昨天你说,人总忍不住想要证明自己的不凡,这很可悲。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这不仅不可悲,反而恰恰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可敬可叹之处。
也许如你所说,人生就是虚无的。
谁知道呢,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是生而不凡的,而且这种生而不凡就是需要证明的。
只不过在证明方式上要十分慎重。
比如我身为男人最能证明自己不凡的方式就是铁与血的碰撞……”
马致远看了蒋卓蒋沛叔侄一眼,有些讪讪地继续道:“当然我今生是没机会沙场百战马革裹尸了,
不过我可以把这份铁血精神转移到贸易往来中来,转移到人生中来。
所以,我决定支持你。”
虽然裴解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马致远的男人情怀,但是她清楚明白地听到了最后一句。因此也豪气干云地伸出右手与马致远重重击掌道:“成交。”
蒋氏叔侄也受到了感染,相互对视一眼,对着裴解道:“我们也愿意加入,如果有我们能做的事情的话。”
“当然有。”裴解大喜过望,“如今我们意外被劫到这里,估计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我要谋谈判之事,分身乏术;胡镛虽然不是外地流官,也在此地经营日久,终究比不得两位世家子弟根深叶大。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师傅卫氏一家人就要拜托两位了。 ”
“好说。”蒋氏叔侄重重点头。
裴解正要再说些感激之辞,忽然听到一声凄厉地鹰隼嗥叫,一片巨大的黑影从头顶掠过,朝着颜玫的砖屋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