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人们视界里的残晓余晖逐渐为深邃夜幕所替盖，街道楼宇间则亮起无数悬挂，充满城市气息的霓虹灯。
一家装潢雅致，环境清宁的咖啡店外，一个双眼困顿，眼袋颇重的长须男人伸手直接将诸多准备赠送路人的盒装小礼物塞进上衫风太郎手中。
“店长？”
上衫风太郎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让你摆着这副表情在店里的话，再美味的点心，怕是客人们都吃不下去。”
“好了，就拜托你去发礼物吧！”
不给上衫风太郎说话的机会，小胡子店长便示意他可以去了。
在店长的催促下，上衫也只能离开咖啡店。
而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看出上衫情绪异样低沉的小胡子店长则微微叹息，随后回身照顾客人去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不时向途经路人推荐自家店铺，然而得到的大多是不感兴趣的答复。
与此同时，上衫的心里亦有浓重复杂。
这两日除去请辞那天，她们五人未有一次来电，难免让他心情感到低落。
自己作为一个老师，却没能履行这份应当完成的责任，也没能更好地引导她们，真是失职啊……
想来，中野先生请来的新家教会做得更好，这样的话就足够了。
没错，这样就够了…
无力地沉沉呼出吐息，一时白色雾气四溢。
抱着礼物漫无目的前行的上衫风太郎忽地顿足止步，不知何时身边已然一片寂静且空无一人，目光遥望更远处，那愈加漆黑的道路。
上衫想起前面的街路似乎晚上不营业，路灯更是在整修，而距离穿过这里才能抵达的另一条商业街仍有着不短路途。
算了，换个方向吧。
就在他打算扭头离开时，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从前方不远的阴影里传出。
“你要在这里回头吗？”
这个声音是…
踏，踏！
就在前几日还见过的熟悉面容缓缓走出黑暗。
上衫风太郎顿时十分吃惊地望着来人。
……
自动贩售机。
噗咚!
一瓶果汁滚落下取窗口。
腰肢微弯，取出果汁的四叶迫不及待就直接喝了大半。
“呜啊~活过来了！”
丝毫不顾及形象地伸出手背擦拭释放着。
侧面，五月细腻的面庞此时却思疑凝结。
昨日在一致意见下，她们共同去见了中野丸尾，并恳求她们的父亲能够允许家教继续进行下去。
但是，该说是坏的预测确实出现了么？
中野丸尾在听完后，直接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们的请求，还直言了已勒令上衫风太郎不得再靠近中野家。
事情到这里仿佛陷入了僵局，不过，在和泉秋月的提议与她们认真思虑过后，得出了一个答案。
叮咚！
思绪回神，五月发散性的视线下意识瞥向亮起的手机，当看清来信人与所言，紧蹙的眉梢顿然一松，当即叫住还在把玩果汁瓶的四叶，同时纤细手指跃动于字键。
某处街道，仍然仔细搜寻上衫风太郎所处店铺的二乃三玖两人组口袋中，同一时间手机响动起来。
对了，还有某位单独行动的‘知名演员’。
······
“秋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蹲守已久的和泉秋月。
为什么要说蹲守？
口袋里，手机上的定位红点图标正不断闪烁。
将叠好的地图放入兜中，对于上衫风太郎的疑问，和泉却是眸光微沉，他早就知道上衫多半仍会出于心中的责任感而选择脱离家教，但是！
“风太郎，比起这个，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退出了家教？”
察觉到和泉秋月话语中不满的上衫风太郎神色一滞，随后苦笑起来。
“抱歉秋月。”
“看来，我并没有作为一个老师的才能。”
“这一点，在这近一年的时间中已经显而易见。”
慢步走到上衫面前，注视着这个有着莫名坚持的家伙，和泉认真直视着他的双眼。
“那我的成绩呢？”
短暂沉默，上衫摇摇头。
见他一副完全失去了心气儿的模样，和泉却不抱有认同的念头。
在上衫惊愕的目光中，和泉秋月双手直挺挺探出，有力地按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坚定且肃然。
“完完全全地否认自己存在于中野家的价值，否定迄今为止自己身为一个师者所作出的全部努力。”
“你的心底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你，真的是个失败者吗？”
和泉的轻轻细语此刻却宛若雷声般震耳欲聋。
惘然地张了张口，缓过神来，上衫语声低沉。
“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没能完成与中野伯父的约定，我……失败了。”
和泉看着面前一副泄气模样的上衫，没有肯定。
此时，怀揣着同等心情的中野五女追寻着和泉秋月发出的定位也赶到了这里。
忽然，最前方的五月停住了脚步，身后三玖几女想到了什么，纷纷顺着她的视线，先后发现拐角处正陷入对峙的两人。
发生了什么？
她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这一疑问，在沉默数秒后，二乃皱起了眉，小声道：“那两人明显气氛不对，现在怎么办？”
相较于三玖与四叶的担忧，一花则想了很多，略微沉吟，建议先等等，等合适的时机再出去。
她们的位置处于拐角处的花坛植被后方，十几步的距离不近不远，但由于附近无人，倒是勉强能听清和泉两人在说什么。
五月回首环顾一圈，随后肯定了一花的提议。
于上衫眼里读到了浓厚不解，他松开握住对方肩膀的手掌，倒退一步，抬首望向上方天幕悬挂而起的银白皎月。
数息转瞬而逝。
随后缓缓回首，注目着眼前这个男人。
“上衫风太郎！”
听到和泉秋月直呼自己全名，上衫面色渐凝，隐隐担心时，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他心中暗默。
“你从来不是失败者，即使你自己都如此看待，我…不，大家也都不会承认。”
“再者你愿意，全部的一切就这样结束吗？”
这名为中野家的家教，你的存在不可或缺。
而上衫风太郎则目光闪烁，思绪复杂之余，最后神色徒然松懈下来，面向眼前真情流露的少年。
“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呢？”
“秋月，当初二乃对她们的父亲撒下那个谎言时，我就下定决心绝对要让她们及格，但我却没能做好这一切……无论是中野伯父又或者她们，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只得到这样的结果。”
注视着流露苦笑，抒发内心苦涩的上衫，和泉则静静聆听。
“是大家不够努力吗？”
“是用以学习的时间不够吗？”
“是中野伯父付出的酬劳太少吗？”
“都不是。”
虽说大致明白了上衫风太郎的所做，但真的从其口中听到，还是不禁令暗处五女心情莫名。
来到此处，对默然的上衫，和泉并未执词过错在谁。
“这场家教迎来末路，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
“想必今日之后，大家便会重新回到正轨，她们也会有新的家教老师。”
感觉气氛似乎太过沉重，上衫风太郎笑着摊开右手，想要缓和一下。
“另外，放心秋月，我不是在Line上告诉你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指导你学习，当然费用改回正常程度。”
“倒不如说一直以来收双倍真教人不好意思。”
闭目，和泉烦躁地揉捏着眉心，别扭，极端别扭。
他现在就是如此感觉的，虽然上衫嘴上这么说，但言语神情间藏匿的那一抹寂寞任谁都能发现吧？
啊，真是麻烦的家伙！
秋月？
就在上衫以为和泉是不是还沉浸于此时，却见其猛然睁开双眸，朝自己走来。
下一秒，和泉便向上衫风太郎探出手，径直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朝自己身前拉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
脑壳突然迎接撞击，上衫风太郎愣然跌坐在地面，陷入僵直的他只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旋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连同不远处的五女都紧张起来。
握住三玖不自觉攥紧的小手，一花轻声安抚着，同时与二乃等人交换着眼神。
“真是的！真叫人不爽，你这家伙！”
浑然不顾脑袋，和泉直接跨坐在上衫腰上，双掌猛地按压在完全陷入错愕的上衫耳边。
明明接下来交给正在赶来的五人就好，可和泉此刻却无法忍耐胸中这股怒气。
盯着上衫无措的双眼，和泉秋月目光如鹰隼般锋芒锐利：“你如此认为，我并非无法理解，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能你也有认真思考过，但是…”
“你，有考虑过她们的心情吗？”
急促的话语于此陷入停顿，和泉秋月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她们的身影，相处的画面，饱含愤然的情绪意外地逐渐平静了下来。
而位于花坛后方的五女，此刻不由得皆神情复杂地望着那两人。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风太郎，你可以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不能以她们五人的名义，来为自己的作为冠以正确之名。”
从上衫身上晃悠悠支起身子，直至站定，和泉秋月面露叹息之色。
“想想吧，风太郎，一花有演员的工作要做吧，尽管如此，但为了配合家教，还是选择竭力将试镜等工作尽可能推移到了其他时间。”
话语落下，不止上衫风太郎，四叶几人纷纷向三玖旁的一花投以探寻视线。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么。
面对她们的聚焦，一花只是晒然一笑。
而和泉没有停下，连续不断的话语如汹涌浪潮拍击在所有人心口。
“当初的二乃，没错，即使是那时，那个自诩比任何人都要讨厌你的二乃，却依然向她的父亲主动为你遮掩，为以避免家教无法继续的发展，如果说那时的行动是出于为了喜欢的姐妹，那么现在呢？”
花坛背后，感受到身边若有若无视线的二乃俏脸微红，磨着牙的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狠狠咬一口正侃侃而谈的和泉秋月。
暗暗瞥着羞恼的二乃，一花与五月几女皆会心一笑。
“还有，三玖…”
提到她，和泉神色微顿，随即一字一句道：“你说过要教导她学习的吧？”
谈及三玖，言语略有迟疑，其他人都并未觉察，唯有二乃下意识视线看向身前全神贯注观察着和泉两人的耳机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喉骨不自禁上下滚动，上衫只觉唇干难言。
“同样，四叶跟五月，始终貌似形合实则神离的那两人也在如今真正的步入家教的学习，不知不觉间，大家已经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了。”
慨然话语间，和泉也不知为何，一股悲怆此时涌上心头。
可是？只是在阐述着当下的现实，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有这种情绪？
是了，和泉逐渐心境澄明。
曾经只是看着他们相互追逐，而当自身真切地靠近并身处其中，亦为其所染。
残日落隐于天际线，整片光暗交杂的天空早已为高悬起一轮散发晶莹辉光的无暇圆月。
清冷月辉笼罩下，上衫眼中，立于身前的和泉秋月此刻似亦融入其中，带着一丝落寞。
“秋月，你…”
“风太郎，就像那次我询问你的那般，为什么不问问她们究竟是如何作想的呢？”
和泉缓缓向跌坐地面的上衫风太郎伸出了手，笑骂道：
“所以…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放弃大家都珍视着的这份关系啊混蛋！”
心中五味杂陈的上衫风太郎凝视着目光柔和的和泉秋月与递来的手，沉默数息，随后犹豫着探出手掌。
就在快要搭上时，却又因心生犹疑僵在半空，而这时，和泉递来的手动了。
看着抓住自己手心的和泉秋月脸上那流露出的一抹笑意，上衫终是也露出了笑容。
与此同时，躲藏在花坛背后的五女相顾之间，二乃轻哼一声，先步走了出去。
“喂，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刚刚站直的和泉秋月与上衫风太郎就已然知晓来人，接着目光望去，果然便看见迈着轻快步子走来的二乃与其身后四女。
嗯，来了吗，和泉秋月心念一动，随即让开身位将身后的上衫露了出来。
“喔哈哟！上衫同学，和泉同学！”
兴奋的四叶举起手臂挥舞着，身侧的一花则舒展着傲人腰肢，笑眯眯道：
“呀~找到你还真不容易，风太郎。”
切腹切腹切腹切腹切腹……
上衫风太郎此刻十分愕然，当看到某只腮间鼓起，眼神极度不满的耳机少女时，顿时心虚地挪开视线。
五月眸光带着微微浅笑地注视着将上衫风太郎团团围住的她们，随后迈着轻快步子来到和泉秋月身侧。
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多言。
这时的上衫风太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大家怎么会在这里？”
“风太郎，比起这个，应该由我们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明确的意味，上衫风太郎却心里清楚一花指的是什么。
“没错，这就是我的选择，但…”
目光瞥向面色的和泉秋月，上衫风太郎环视一圈周边或关心、不安的她们而后重重吐露一息，神情有些扭捏起来：“就像某人说的那样，或许我的心底，还是希望能与大家一起吧。”
“所以，即使失去了家教的关系，或是依托其而生的身份，都依然想保留它存在过的证明。”
“呐，我们是朋友吧？”
在她们难以言喻的心情下，上衫风太郎总是副平淡面容的脸上一抹灿烂显现，好似此刻黑夜不再。
握拳抵住胸口，三玖螓首微颔遂复摇，樱唇轻启。
“是，不过。”
“我们却不愿只是这样的关系。”
上衫风太郎愣然，不解其意。
见状，和泉秋月轻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便简言道：“带他去看看吧。”
闻言，一花几女就簇拥着茫然的上衫风太郎走向未知路。
……
护岸堤。
伴随冷冽风流掠过，波光粼粼的水光犹如无数破碎镜面倒映着高天银月。
距离开上衫风太郎打工的商业街，已经步行二十余分钟，中间上衫试图向和泉秋月了解其中，但得到的只有‘到了你就知道了’这样的回答。
沿着静谧河道前行，直至，一座双层居民小楼于视线中由模糊渐许清晰。
等到领先一个身位的三玖停下来，上衫风太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投向她们。
和泉秋月虽然早就知晓，兴致倒是颇高，看到那栋楼，他大概就明白了。
“想来，就是这里了吧。”
对于和泉秋月的忽然出声，环臂胸间的二乃黛眉微挑。
“没错，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
上衫风太郎顿时瞳孔地震，难以置信所听到的。
位处四叶身旁的一花察觉出了上衫的不解，然未有解释，反而提起了去往中野丸尾处得知的结果。
“父亲决定不再接受你作为我们的家教，同时不允许你接近中野家。”
“不久就会选取新的家教，这一点是大家都无法认同的。”
纤细且柔软的指尖相互交错，三玖湛蓝瞳眸里充满认真之色：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住处，抱歉，风太郎，现在才告诉你，大家希望…”
“你能继续担任我们的家教！”
心神恍惚间，上衫下意识向后退去一步，也就是这一举动，令他踩中颗碎石，倒向身后流淌着的河水。
注视着上衫风太郎因失神而摔入河流的一幕，和泉秋月有些纠结，不是因为他坠入水中，而是是否要阻止其发生这点。
“风太郎！”
当亲眼目睹她们一个接一个跳入水里，连同某位耳机少女也毫不犹豫，和泉秋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为羡慕，并非不甘，亦不是嫉妒，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是他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吗？
但某种切实的心情涌上心头，占据着他的内心。
就在他念头涌动之际，左侧传来的担忧话语使他一愣，随即径直扭头望去，她正面色紧张地打量着翻涌的水面。
“五月…你没下去？”
更让和泉意外的是，右侧传来的嫌弃视线。
“哈？”
“你是笨蛋吗？”
“为什么一定非要下去不可？”
手指搭在小巧鼻梁，二乃神情满是无奈。
扑~
看着下方破开水面，相视欢笑的四人与身旁挥手呼应的两女，和泉慢步走向下水阶梯。
河流阶梯口，这一次，他向水中浑身湿透了的三玖伸出了手心。
想要大胆地诉说自己的心情，可那时，这份显露的心意是否会吓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