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呼喊,那些机器的声音,像一波波潮汐,突然把他们拍倒在沙砾里,无法呼吸,又缓缓褪去,把自己赤裸的身体晾在冰凉的空气中,肺里塞满沙砾和海水。
咣当,治疗室的大门关上了。
地下医疗场所密不通风,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息,治疗室透着隐约的血腥味,之海胃里翻江倒海。
紧随其后的到来的阿塞尔,让之海十分紧张,
“你是不是想趁现在把吉光的身体抢过去吧?”
阿塞尔敲着二郎腿,把弄着他的手套,伸手托起了之海的下巴,把脸凑过去对她喷了一口烟雾: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吧。”
阿塞尔手里的雪茄都被他捏变形了,他心情烦闷,两所城防营已经彻底联络不上。
阿诺德剩下队伍的被埋在雪地里的城防兵生死未卜。
政府军人员严重不足,城里秩序乱成一片,他们派出去的维护基础电力水源的队员也都九死一生。
急需补充新队员。
那些变异的沉睡者又接连出了岔子,完全不给这个城里的人任何活路。
他狠狠地捏住雪茄抽了一口,往空中吐了一个烟圈,接着又一阵猛烈咳嗽。
严肃起来的阿塞尔端正肃穆,带着几分军人的英气。
外面突然传来潮水般的人群声,阿塞尔神情严肃。
建筑外面涌来了无数难民,加上还未被感染的市民,大约有数十万人在门口聚集。
这里不像城防营山体坚,位置足够大,他们能真正有效接待的,只有几万人。
很多人手提氚气灯照明,这种灯长明,不需要电力,凄风冷雨中,显得十分黯淡无力。
少数权贵也驾驶了飞行器涌来,巨大的轰鸣声在人们头顶发出难以忍受的噪音。
保育园的老师甚至拖着一群孩子挤在人群中。
人群沉默得像一群黑色的羔羊,期间夹杂着拖家带口的克隆人,智能人,什么都能看见。
年轻卫兵们看到这种情况,举起武器,发射了两发照明弹,要求队伍保持秩序。
陆之行的视频通话接通了,他要求先看看之海,在不在。
这让之海十分诧异。她把镜头对准了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人群,请求先生收留他们。
“装不下!”阿塞尔异常烦躁。
“救一部分也好。”之海恳求着。
阿塞尔勃然发怒:
“救谁?不救谁!
你现在出去就可以换一个人进来!”
“现在是收留人的问题吗?现在是食物和水源还有电力不足!
我怎么知道他们中间有哪些是脑子受到了感染的,他们什么时候发疯!
我刚把你们救回来,现在又要救他们?收起你的圣母心!你和玫瑰都一样!愚蠢!”
阿塞尔这一大段输出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之海愣了愣,“你认识玫瑰吗?”
“把她和夏目带走。”
阿塞尔回避转移了话题。
之海和亚当,郭启和艾伦互相搀扶着,露出疑惑的脸色,互相看了看,不敢多问,默默回到早上那所生物医院型实验室。
这里空间灯光昏暗,中间是一架螺旋上升的楼梯,而圆柱形的建筑内,是一层层可以作为居住或者囚禁的房间。
窗户是透明的密封很严实,如果有必要可以处于负压隔离病毒的状态。
房间里头最多的就是肚子隆起的孕妇,和孩子。
她们神情呆滞,穿着之海之前同款的白色宽松连衣裙,静静地从牢笼栏杆里看着进来的这些人。
她们脸色暗沉,脸型消瘦和夏尔巴人很像。
之海看着那些平躺在床上,身体被管子扯住的孕妇们,转头想向阿塞尔寻求一些解释说明。
“哼!”首领跟在后面,鼻孔里喷出一些轻蔑一些恨意。
”这不就是最近政府干的好事。说要提高下一代的人口素质,我们夏尔巴人的身体被看上,她们都是我的姐妹,被精挑细选出来作为代孕的容器。
被你们抓住,算我倒霉,遇见你们,不会是政府军的圈套吧!”
首领坐在一个破木箱上,把阿塞尔身边的一杯清水一口气喝了一下去。
“天知道她们会生出什么鬼东西。”
“之前你自己要抢飞行器,怎么成了我们给你设圈套……”
之海幽幽回答。
“这里的几百的个孕妇本来在政府医院试验部监控好好的。现在被你们劫走,谁知道会被感染什么病毒回来。”
阿塞尔更是气急败坏,就差眼神往夏目胸口甩刀子。
夏目被两个政府军士兵捆住双手,他不停地挣扎着。
“她们都是我们的姐妹,你们,你们这些魔鬼。”
夏目愤恨地怒吼着,他的声音在走廊里撞击,最后淡淡消失。
“还有,去第一户人家找到我们需要的资料没?”
阿塞尔没有理会夏目的暴怒。
郭启和艾伦指指身边的亚当,哦,不对,脚下的亚当,他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了。
还好储存器没有受损,他已经无法说出话来。
“请修复他。我们拿到的资料都在他胸口的储存器里。”
之海双手搅着手指请求着。
阿塞尔看着之海求他,不动声色,没有回答。
“今天你们收获不错,找到了亚当。”
“我们也带回了之前被夏尔巴自由军打劫走的几百个孕妇。”
“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在亚当身上发生了什么。”
阿塞尔心情恢复了不少,他抽了两口雪茄。
“我之前的住所里那些衣服杂物,请问可以还给我了嘛?”之海问。
阿塞尔点点头:“已经送到你的宿舍了。”
“明天我可以过来看看吉光和猫吗?”之海鼓起勇气问道。
“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吉光死掉,至于那只猫,我为什么要救他?它的身体对我毫无用处。”
之海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猫交换了记忆。”
阿塞尔把大拇指按到自己太阳穴。
“因为他放弃了作为一个人类的尊严。”
阿诺德坐着电动轮椅悄声无息地进来了:“他无法面对自己作为一个人。”
“阿诺德先生?”
之海和阿塞尔同时转身。
阿诺德即使坐在轮椅上,一身深色军装,胸前挂了几枚荣誉奖牌。
“夏目,还记得我吗?”
阿诺德眼神幽深。
夏目刚才一顿挣扎,被稍微处理包扎过的伤口瞬间裂开,他其实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只能靠声音分辨几个模糊的人影。
“先送你们去休息,明天再说。”
之海顺从地答应了。
这次回来,成了一个人,她的猫她的吉光,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的小房间里已经被放入她之前的琐碎杂物。
在城里有记忆的几年里,之海没有几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在衣服里翻了翻,顺利找到了吉光扣下来的那块小小的储存卡,握在手里。
这张卡还带了一点黯淡的血渍,之海用纸巾轻轻擦了一下,小心翼翼放到胸前的项链坠里。
收拾完,之海躺在床上,之前在外面的各种擦伤撞击的伤口,现在都开始密密麻麻的疼。
从外到内,她每呼吸一口空气就很焦灼。
之海根本就没办法睡着,今天没有人锁住她的房间的门,郭启和艾伦也可以自由进出。
整个政府军都开始乱了。
之海起来打开门,想找个小士兵问问,他们都脚步不停,只是恭敬地说:
“之海女士,请您呆在房间,打开负压,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头顶上更是一片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和飞行器的声音不一样,是沉重带着压迫感的,各种装甲车和重型武器在来回奔跑的声浪。
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