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近一千年,太玄派声望最隆的一人,非天杀莫属。
丁冲困守大衍岛,其实与处樊笼并无区别。虽然美其名日长老真传,内岛独苗。
因此对于大衍岛各种掌故,并不熟悉。
但是对于天杀真人这一名号,却是如雷贯耳,久仰多时。
盖因闲暇时,老仆吴伏提到太玄派多位前辈高人,唯有对这位天杀着墨最多,语气也是十二分佩服的。
吴伏是个老实人,而老实人说的老实话虽逆耳,说起溢美之辞却特别动听,也特别感人。
天杀真人寿数现在也不到一千,而名头却足足传了一千年。可见其资质修为冠绝当世,十足的人王角色。
丁冲脸皮虽不薄,却哪里好意思和这位前辈相提并论。
丁冲双手擦了擦脸,仿佛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瓮着声音听来有点阴阳怪气。
“你太抬举我了。怎能拿我去和天杀真人比。我与他好似秋萤之与皓月,中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就算整个太玄派,也没几个人敢跟他比。除了那些不知多少年没露面的老祖宗,天杀就是太玄第一人。”
男孩道:“他现在这么风光!”
丁冲没好气道:“那是自然!”
树枝一荡,男孩一跃而下。二十余丈,落地无声。丁冲暗自心惊。
男孩拿出一块铜镜,手一伸:“给。”
“干什么?”
“给你照照,看你摸半天了。”
“多谢。”
丁冲也不客气,拿过来一照。
镜子里面一张脸,突牙暴唇,环眼巨口,恶形恶状,堪比夜叉。
丁冲猝不及防,唬了一大跳。大叫一声,镜子也掉了。
男孩淡淡道:“拿反了!”
丁冲闹了个大红脸,将信将疑道:“是…是吗。”
反过来照了照。
镜子里面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虽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毕竟遮掩不住勃勃英气。
棱角分明,线条刚毅。额头有一个类似刺青的图案。稍稍掩盖住了凌厉的气质。
丁冲松了口气,脸没有绿,头发也没绿,只是多了一个碧绿色的刺青,倒也无伤大雅。
丁冲小心遮掩着自己的心思。嘟嘟囔囔道:“这什么破镜子,设计的这么难看!”
男孩瞥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一根刺,一下便将他的虚荣心刺爆了。
“这面镜子叫遁龙玄天镜,背面刻的叫去恶。传说是龙族和人类杂交所生下来的后裔。此镜对阴灵邪祟有天生的克制作用,一照之下,无所遁形,化为灰飞。”
丁冲摸了摸额头上的刺青,汗颜道:“若我是什么阴灵邪祟,刚才岂不是一命呜呼。”
男孩点点头:“那是自然,初次见面,这镜子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丁冲有些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
“那你究竟要不要。”
丁冲慌道:“要,自然要的。傻子才不要。”
丁冲把玩着镜子,渐渐觉得这背面的去恶也不那么讨厌了。
男孩看着他,丁冲就像个孩子似的看到了心爱的玩具。
然而这目光落在丁冲身上,滋味就全变了。
丁冲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丁冲盯着男孩,他现在可不会再拿眼前这个人,当作哪家的走失儿童了。
“这么好的镜子,为什么要送给我?”
“这面镜子不是我的。”
丁冲的目光变的有些警惕。
“那是谁的?”
“那人就在你脚底下。”
丁冲闻言吃了一惊,看见旁边散落的白骨,语气有些期期艾艾:“是他?”
男孩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听说这里已划为禁地,可总有人不知死活闯进来。”
丁冲感慨道:“当无路可走时,明知是绝路也要闯一闯的。却不知道当年天杀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自愿进来的。”
丁冲愕然重复了一遍:“自愿进来的?”
男孩点点头:“荒毒虽然绝毒,但其中蕴含天地肃杀之意,世间极其难见。”
丁冲醒悟,眼神陡然明亮:“他想借荒毒修炼杀生大法。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主意真是疯狂。”
“但他毕竟还是成功了。”
丁冲道:“三百年前,上古妖神传承出现,真纪海域妖孽景从。太玄派作为真纪海域人族最大的一支势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妖孽势大,伤亡惨重。形势汲汲可危。天杀真人一举晋升化神中期,携杀道三千念加入战场。连斩妖族高手三十余位。直接锁定胜局。”
男孩悠然道:“倒是真被他熬出了头。这等往事,听的我都热血沸腾。”
丁冲嗤的一笑:“虚伪,我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男孩亦是笑了笑,眼神明亮打量着丁冲。
“迄今为止,能抗住荒毒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天杀,另一个就是你。不用心羡他人,也许将来你也是他人口中的传奇。”
丁冲苦笑道:“得了吧,我眼前就有一难关过不了,何谈以后。”
男孩并没有问他是什么难关,因为如果不能帮到别人,善意的举动,有时和幸灾乐祸的恶意嘲讽并无不同。
丁冲接着道:“天杀真人勇猛精进,不惜舍身证道。而我只是一个仓惶逃窜的可怜虫而已。两者相去不能以道理计,请不要把我和他随便比较。”
男孩道:“我想世间所有的因缘都环环相扣,一旦缘起,终需缘灭。既然你能闯到这里,必定不会让你止步于此。”
这话听了让人心情十分熨帖。丁冲失笑道:“你还说你不是大德高僧!我以前要饭时,那些施斋的和尚也是这般口吻。而且你还认识天杀,不但大德,而且年长。”
男孩诧异道:“你竟然要过饭?”
丁冲不以为然道:“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孩盯着他看了一阵,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
丁冲不由问道:“怎么啦。”
男孩道:“大家聊了这么久,也算是认识了。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这好端端的,聊天的风向变这么快,丁冲几乎没反应过来。
丁冲下意识问道:“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
男孩又问:“你有没有问过我家在哪里?”
丁冲没好气道:“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
丁冲气结,敢情这是拿我当傻子玩。
男孩一笑道:“但我却知道,我就是我。”
丁冲虚心求教:“这难道不是句废话?”
男孩淡淡道:“废不废话,因人而异。搞不好哪天你就觉得不废了。”
丁冲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男孩饶有兴趣望着他,轻哦一声。
丁冲大声道:“你就是一个神经病!”
小男孩脸都绿了,光光的脑袋都泛着红。
丁冲得意大笑。
这小鬼自从一出现就处处压他一头,就算他年纪大,年纪大又怎样。这张小孩脸可跑不了。
男孩深吸一口气:“虽然你言语无状,但是关于你额头上的刺青,我有必要告诉你。”
丁冲竖起耳朵:“请讲。”
“有毒!”
“有多毒!”
“会死人的那种。荒毒天下无人可解。”
丁冲面色惨变:“那怎么办?”
男孩转身就走。
丁冲大叫:“你去哪。”
男孩头也不回。
“高僧,我方才是无意的。在下年幼无知,还望原谅一二。”
男孩声音遥遥传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活命就赶紧过来。”
丁冲拔脚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