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冲往前行了片刻,穿过一堵人为的灵气璧障,眼前豁然开朗。丁冲神情愣了愣,面现惊讶之色。
易千筹正站在前方,姿态闲适,道骨仙风。只是所处的环境与别处迥然不同。
此方天地像是一幅褪了色的阵年旧画,厉经岁月磨难,只余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白色的沙地像是在火炉中用高温炼过,外表光滑细腻,闪耀着金属光泽。
一棵棵直耸入云的树木,通体乌黑,连叶片都是黑的,完全看不出纹理质地。从外形上看,这就是一根失去活力的焦炭。但从本能上感知,这些树木都还没死。
这方与众不同的天地,大概十里见方,视线透过树木间隙,能看到真纪海域闪耀的亮光。
易千筹是这幅黑白画中唯一的彩色,十分突兀,丁冲一眼就望到了他。
易千筹冲他招了招手。
丁冲踟蹰了一下,咯吱咯吱踩着古怪的沙砾走了过去。
易千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丁冲说:“祖师斩道飞升之处?”
易千筹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
“是不是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丁冲答道:“有点。”
岛名望仙,半分仙气都没有。以丁冲琉璃脉强大感知,这里充斥着毁灭绝望破坏的气息。
丁冲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顺嘴说了出来。
“难道这里是斩道失败的地方?”
“失败?失败了还可以重头再来。”易千筹道:“斩道没有失败只有死亡。”
易千筹看了丁冲一眼,玩味道:“丁冲,看来你的理论知识有待提高。”
丁冲脸色一红:“请易先生指点。”
“也罢,那我就说说好了。”
丁冲凝神恭听。能得天杀和聂龙子推崇的高人,就算他说的是废话,丁冲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斩道境又称至境,是这一界的修炼终点。任何一个斩道境都不得不飞升。”
丁冲注意到他的用辞,问道:“如果不飞升又如何?”
“会消亡,形神俱灭。”
丁冲愕然道:“那岂不是说所谓的飞升都是被逼的?”
易千筹道:“可以这么说。修炼的目的,是生命层次的改变,是能量从低级到高级的跃迁。斩道至境,生命层次已经不适合在这一界的规则。破而后立才有未来的万水千山。”
丁冲有些疑惑道:“我也可以选择不破坏规则。”
易千筹笑了笑:“做人哪有那么多选择给你。生老病死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从你踏入修行之路开始,就是一个不断破坏规则的过程。斩道至境对规则的压迫已经到了极致,天地容不下它。”
易千筹大有深意道:“天地规则不容挑衅,挑战规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丁冲恍然道:“易先生你泄露天机算不算挑战规则?”
易先生道:“当然算。这也是我神渊天流道人丁不旺,劫难重重的原因。”
丁冲一拱手道:“贵派知其不可而为之,令人好生相敬。”
易千筹笑了笑:“别拍马屁,我泄露天机也不是免费的。别人不在背后问侯我祖先,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丁冲神色如常:“我不是别人。”
易千筹叹道:“正因为你不是别人,所以你也没吃亏。”
看着丁冲脖子上的圣心项链,易先生心肝隐隐作痛。
丁冲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祖师既然飞升成功,为何这里会变成这般模样?”
易先生说:“本来就该这般模样。”
答案简单的让人意外,让人难以置信。丁冲恍然。
丁冲叹息道:“是我想差了。”
易先生笑了笑:“人们提到斩道飞升,总以为那场景会无限美好。祥云铺地,仙乐飘飘。灵气如雨,普天同庆。但是生命层次的转化,能量由低一级向高一级跃迁,哪有那么容易。那意味着掠夺、毁灭还有重生。”
易千筹顿了顿道:“据我猜测,升玄真人斩道飞升那一刻,以这个岛为中心,方圆三千里,都是这般模样。数万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没有回复原状。”
丁冲没有接话,心情如惊涛骇浪难以平复。
易千筹又道:“可笑的是现在还有许多人和你的想法一样,还以为斩道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易千筹负手而立,目光逡巡。感慨道:“斩道留下的痕迹叫道痕,至珍至贵,世间罕见。你可愿与我一起参详。”
丁冲惶恐:“小子何德何能…”
易千筹毫不客气打断他:“你愿意就好。”
这时洛珂儿声音响了起来:“易先生,你不是说太玄派与你机缘已尽么!怎么又肯见丁冲这臭小子!”
洛珂儿噪音清脆,穿透力极强。丁冲脸色有些不自在。
“老神棍,你说话不算数,你偏心。”
易千筹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动怒。丁冲心道,高人就是高人这涵养功夫非一般人能比。
易千筹掏出一个玉牌,手指连连弹动,灵气流光交织,瞬间织成一个囚笼将丁冲困住。
丁冲疑惑道:“易先生?”
易千筹答道:“道痕虽然悠久,但其威能也非一个灵动境所能承受。有此牢笼可保你无虞。”
洛珂儿心气不平还在痛骂老神棍。
斗玉劝道:“算了,珂儿。见不着就见不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洛珂儿一跺脚:“玉哥哥,我就是气不过嘛。为什么丁冲这狗贼就能受到特殊优待。老神棍欺负人。”
斗玉脸庞微微有些阴翳,展颜一笑,拉过洛珂儿的手:“好了。易先生善断天机神鬼莫测,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沈颂找了一块大青石懒懒靠着,喝着酒,看着天边的流云。接口道:“老实说,易先生会接见丁冲,不只是你们,连我都感到意外。”
洛珂儿一指他:“肯定是你在弄鬼!”
斗玉愠怒道:“珂儿!”
沈颂并不介意坦然道:“我弄鬼?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能耐去左右一个神渊天流道的传人。”
斗玉道:“沈师叔说的不错。”
沈颂笑了笑:“还是你明白事理。你们说易先生不公平,这倒也未必。丁冲虽有太玄弟子之名,却无太玄弟子之实。到现在为止太玄玉箓还没有领到。”
太玄玉箓是太玄派弟子的身分铭牌,凭玉箓可以感知周围同门的存在。
洛珂儿愤愤不平道:“他都代表太玄参加演武了,怎么不算太玄弟子。他这叫投机取巧。”
沈颂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解释。女人一旦不讲道理,任何解释都会成为她反击你的理由。沈颂年纪活了一大把,自然清楚的很。
“易千筹偏心丁冲,你也袒护他。他究竟有什么好!”
沈颂默不做声,心道,我只是说了两句实话,哪里就看出来袒护他了。
洛珂儿又冷冷一笑:“沈师叔,你怎么不解释了。莫不是心中有鬼。”
沈颂叹了口气,继续喝酒,卧看浮云。
斗玉岔开话题道:“前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颂斯斯然道:“哪不对劲了。”
然后猛地跳了起来,一手提着斗玉,一手提着洛珂儿。瞬间移出了两里地。
沈颂眉眼间酒意全消,清明无比。眺望远方,自语道:“大道余威,元命罗盘。易千筹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