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并不熟悉的蒙山里,头顶的清月如钩,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破坏的味道,还有未曾散去的淡淡血腥味。
山脊如龙,一重跟着一重,他们出来的地方仍然在蒙山的边缘地带,只是不知道是在靠近神殿国的北部山群还是靠近瓦伦斯王国的东部山群。
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是,可一想到鲁尔哈根在最后关头被留在了那里白瑾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回头看去,尽管他知道没有神魂虫的存在他是不可能再踏足约因特村的,可他还是希望能看见一条路,日后能够带着人进去,找机会把鲁尔哈根救出来,可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冷厉的夜风吹过,让白瑾心头一紧,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想而已。
但一个人的存在提醒着白瑾那是真实发生的事。
艾诗丽伸出手掌遮挡住天上的明月,她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天上这轮月亮,她甚至没有好好见过约因特村的皎月就离开了那里,从一座囚笼离开后又飞速地离开了另一座囚笼。
一直到艾诗丽放下了手,白瑾才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人偶轻咬着嘴唇:“我也看见了那条路,我走啊走啊,就走出来了。”
白瑾正想问:难道提里奥乌斯没有管你吗?
然后突然想起来,艾诗丽能够看见出去的路一定是提里奥乌斯的手笔,他真的给了艾诗丽自由,无限的自由。
看见艾诗丽呆呆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离开了提里奥乌斯的城堡,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何况,爱丽丝还不在她的身边。
白瑾暗自叹了一口气,该怎么说呢,该出来的被留下了,该留下的却出来了。
“跟我走吧。”他说道。
迎接艾诗丽的会是什么呢?白瑾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件事,对于艾诗丽而言,她将要踏上的旅途绝非一帆风顺,毕竟,艾诗丽恐怕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杰作,会有很多人为她痴狂发疯甚至不择手段的。
“这里是哪里?”那个跳脱欢快的人偶妹妹似乎与爱丽丝一起消失了。
艾诗丽颇有些怯弱地将双手放在腹前,紧握着,好奇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与丰饶美丽的约因特村不同,蒙山的环境恶劣,能够生长的植物要么是黝黑比铁还硬的铁木,要么是有着坚硬针刺或者毒素的低矮灌木,在月下,枝桠像是张牙舞爪的厉鬼。
更不要提那些让白瑾印象深刻的怪异魔兽了。
这是一片能将生物变成魔物的土地。
“蒙山!”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一片恶土,只有天生有罪的被放逐之族才会在这里生活。”
他回头,对上了艾诗丽小鹿般担忧的眼睛,安慰道:“放心吧,这里不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是吗?”艾诗丽说道。
距离白瑾和鲁尔哈根误入遗忘监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他们消失前,巡游者们与兽人的精英武士们还在争夺要塞之外的群山一带的控制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白瑾完全不知道。
他只能带着艾诗丽在群山与山林的掩护中,按照群星的指引,朝北方走去,无论他在北部还是东部的群山,往北走,一直走,总能回到人类的世界。
一路上,看见白瑾戒备的模样,艾诗丽奇怪地问道:“你看起来很紧张,为什么?”
人偶姐妹可能从诞生至今,唯一遇到过带有敌人这个概念的只有神女了,她不明白什么叫仇恨,什么叫厮杀,什么叫战争。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艾诗丽是一张白纸。
白瑾握住短戟的手都松了一下,但他很快想起来所处何方,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他只是提醒艾诗丽:“如果可以,做好战斗的准备吧。”
在梦境世界中前往巨树的途中,白瑾见识过人偶姐妹战斗的英姿,知道艾诗丽并非弱不禁风毫无战斗力的花瓶,尽管她白瓷的身体比花瓶还要美丽。
出乎白瑾意料的事,不要说异族,他和艾诗丽行走在山中,甚至连那些难搞的魔兽都没有遇到,仿佛有股力量将这一片区域的魔兽都给清扫了一遍一样。
白瑾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在蒙山里面,反常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第二天的时候,艾诗丽捡起了一截枯死的树枝一样的东西递给白瑾看,那是一条死去的蛇,除了魔晶以外,留下了一个全尸。
因为射中这条蛇的利箭上淬了毒,让这可怜的家伙躲过了被人吞进肚腹的悲剧。
白瑾却注意到了那道伤口,箭簇的头尖锐且锋利,可这不是要塞的巡游者们,也不是骑士们喜欢用的大箭能留下的痕迹,这种箭属于精灵。
作为兽人之前的失败者,精灵们生活在蒙山中的更深处,随着人族的军势渐盛,当年与兽人组成联军的精灵也渐渐熄灭了反攻丰饶世界的念头,朝着更深处迁徙。
也因此,一直与人族骑士们在蒙山边缘激斗的只有兽人武士。
可现在,精灵的足迹出现在了蒙山的外围群山,这是否意味着新的要塞攻防战已经打响了?
终于,白瑾确定了自己没在靠近瓦伦斯的东部群山,而是依旧在靠近永恒要塞的北部,他看见了一具巡游者的无头尸体,那尸体被藤条绑在了两棵树之间,肚腹开了一个大口子,内脏被掏空,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
之前在进入蒙山清剿兽人据点的时候白瑾不是没有看见过这种景象,但在当时,巡游者们依旧有着足够的控制力,可以及时收回战死同伴的尸体。
但此刻,尸体已经发臭了,他们失去了对这片山脉的控制权。
在艾诗丽的帮助下,白瑾将这名巡游者的尸体放了下来,手持短戟挖了一个浅浅的坑,蒙山的土实在是太硬了。
白瑾找了半天,都没有在尸体上搜出铭牌来,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位死去的骑士究竟是谁了。
艾诗丽:“人死的时候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光吗?而且,他的头呢?”
“被人砍了,被人掏了。”白瑾说着,把土给盖上,那薄薄的一层土盖住了一个人逝去的生命及一生。
“为什么?”
白瑾无法回答艾诗丽的问题,他大可以将异族们打成邪恶的化身,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对其大肆抨击,但白瑾心里清楚,没有谁是正义谁是邪恶的,他们争夺的是生存权,所以才会在这里拼上性命。
他问道:“艾诗丽,你会想念约因特村吗,想念那座城堡吗?”
“当然,我想念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
“那,提里奥乌斯呢?”
艾诗丽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是他把姐姐送过去的,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艾诗丽不能接受这种情况,所以她无法原谅提里奥乌斯,而提里奥乌斯呢,他知道这件事,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艾诗丽他所能给予的最大自由。
可是陶瓷人偶并不知道的事,外面的自由世界,并不美好。
当她在星月的光里搂着人偶翩翩起舞时,在真正的世界上,充斥着厮杀与痛苦的声音。
艾诗丽的身躯过于洁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也许有一天,你会希望回到他身边的。”白瑾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