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一路小跑着回的家。
虽然没有月亮,星光也很暗淡,可这条路是他们一直走惯了的,所以很顺利就到了家。
院子里面没有人,而隔壁的刘家却很热闹,陈思乐的笑声隔着门都能听得到。
周林两口子也没有惊动她们,直接回了自己家。
等点亮煤油灯,秀云就开始从她臂弯里的篮子里往外掏东西,掏了一会儿,她就拿出来一对红烛来,还有一束香。
她端详了下,确认完好无缺后就转头问周林,“你爸妈的照片是不是被你收起来了?”
周林则在一旁把封好的铁皮炉子打开,正拿把破蒲扇努力扇着,试图把里面的火扇旺。
闻言,他侧过脑袋,很是不解地反问道,
“是啊,怎么了?”
秀云眨巴眨巴眼睛,扬了扬手中的香烛,
“咱们过大年,也不能亏着公公婆婆啊!”
“嗨,瞧我这脑子!”
周林还真是忘了。
他腾一下子站起来,在秀云脸上刮了一记,
“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想得可真周到!”
然后就奔进了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樟木箱来。
这只箱子是他妈妈留下的,听说是当年她结婚时的陪嫁,密封性很好,最适合保存一些珍贵的物件了。
周林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他父母的照片,以及他父母亲一些比较重要的遗物,都被他收藏在这里。
他都不用找,因为一打开箱子,最上面的那张,就是他父母亲的结婚照了。
虽然是黑白的,虽然已经有些发黄,照片里那两人的影像依旧栩栩如生,跟周林印象中是一模一样。
……
等祭拜完周父周母,两人洗刷一番,就一人抱着一个热水瓶缩进了被子。
外面还是有些冷的。
三水县地处长江流域,虽然属于南方,可冬天还是有些冷的。
尤其这边湿度又大,总是有一种阴冷阴冷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穿多少都不太管用的那种,冷气总会沿着各种缝隙往人身体里面钻。
不过周林倒是很适应,因为沪市那边的气候比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冬天的夜晚,只要没什么事情可干,他都会早早躲到床上去看书。
他拿起枕头下面的怀表看了看,才晚上七点半,守岁可是要守到夜里十二点的。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坐着,其实也挺傻的。
“秀云,你想不想看书啊?”
周林其实是自己想看书,但又怕冷落了秀云。
“我不,我还是来做针线好了!”
秀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先前周林让她练字,现在又让她看书,搞得她心里慌慌的。
秀云也读过书,不过只是读完了小学。
农村的女娃娃,能把小学读完了,已经是宋家爹娘疼女儿的结果了。
像那些孩子多的人家,不要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子也没有几个有读书的机会的。
所以,秀云对于读书,一向就没有太大的野心。
“不行,大晚上的做针线,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周林按住她想要去拿针线活儿的手,非常坚决地制止。
秀云所谓的针线活儿,就是拿根小小的缝衣针缝缝补补,有的时候,还会自己缝制衣服。
虽然没有绣花费眼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辈子秀云就是这样把眼睛给熬坏了,后来年纪大了,一见风就流眼泪。
要是台缝纫机就好了。
周林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想法。
不过想也没用,没钱!
唉,说好了不想的,怎么又想了。
周林晃晃脑袋,把思想又集中到眼前来。
看着秀云那一脸不情愿,又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又有些想笑,
“让你看个书就这么难受啊?”
秀云点头,“你可不知道,我一看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觉得脑袋疼,还不如让我做针线呢!”
然后又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缝衣服,纳鞋底总可以吧?”
“好—吧!”
周林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不过,他眼珠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
“要不这样,我读书给你听,你也不用自己看,好不好?”
“这个行,那我一边纳鞋底一边听!”
秀云马上就一口应下。
周林:……
看来,她真是闲不住啊。
算了,随她去了。
周林点了根蜡烛,跑到小书房,站到书架前转悠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决定好读什么书。
一定不能找那种晦涩难懂的,秀云肯定不耐烦听那种。
《聊斋》?
这个不好,大过年的,听鬼故事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别扭,尤其是今天经历过“化库”一事,周林暂时不太想接触这个。
对了,有了!
周林看到书架最顶上那本不算很厚的书后,眼睛就是一亮。
“你准备读什么啊?”
见他拿着书回来,秀云有些好奇地伸过脑袋,“天~方~夜,咦,这最后一个字怎么读啊?”
周林脱下鞋子,迅速地钻进被窝,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的手,说道,
“这个字念tán,在这里,跟谈话的谈是一个意思。
这本书就是个故事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妈妈都会给我讲一个里面的故事。
这里面其实只有243个故事,真要一天一个的话,讲不到一年就能讲完了。
不过那时候,我好像有点傻,喜欢反复听一个故事,直到听腻了为止。
结果,这本书,我妈给我讲了整整两年,都没有讲完,后来还是我自己认识字了,自己给看完的。
……”
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周林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变得唠叨起来。
秀云也不打断他,就那样双肘拄在膝盖上,然后用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等周林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嘴巴有点干,一看怀表,才自己至少说了有半个钟头了。
他尴尬地对着秀云笑了笑,
“呵呵,好久没跟人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一下子,话就有点多,没闷坏你吧?”
秀云摇摇头,两眼亮晶晶的,
“没有,没有!我就喜欢听你说这个,这可比听故事好玩多了。”
周林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天方夜谭可跟一般的故事书不一样,你听了就知道了。”
然后,他先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就打开书念了起来。
头一个故事当然就是这本《天方夜谭》的由来,国王山鲁亚尔和宰相女儿山鲁佐德。
秀云起先还不怎么在意,主要精神仍放在纳鞋底上面。
可越听,她就越入迷,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得渐渐慢了下来。
至于周林呢。
他起先还是一板一眼地照书直念的,可渐渐的,他小时候的记忆就慢慢回来了。
慢慢的,他就不再是照书直念,而是用自己的话语来阐述书上的故事了。
他妈妈是一名优秀的语文教师,这讲故事的功力自然不会差。
很快,秀云就被他讲的故事给迷住了,手上的动作由快到慢,最后干脆就停下来了。
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整个室内是无比的和谐。
快乐不知时日过。
当外面的鞭炮声响起来时,两人才从这种状态中惊醒。
周林也感受到了,嗓子快要冒烟了是什么感觉。
而秀云呢,看着自己没动几针的鞋底欲哭无泪。
等周林猛灌了一茶缸已经变凉了的白开水后,他拿出怀表一看。
已经十二点一刻了。
“哎呀,忘了,还要放鞭炮呢!”
秀云一拍脑门,赶忙就翻身坐起,准备穿衣下床。
周林按住她,自己先披衣下床,然后跑到一旁的柜子里一阵翻腾,接着就拿了一件军大衣过来。
“给,披上,这个暖!”
他把大衣扔给秀云,自己也把好厚棉衣棉裤穿好。
秀云搂着军大衣抿嘴一笑,然后就顺从地把大衣裹在了身上。
这可是好东西,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的。
周林手里的这件,还是他当年下乡时,大伯特地给他置办的。
在羽绒服还没有出现的岁月,冬日御寒的衣物,军大衣如果排第二的话,那第一名肯定就是空着的。
冒着寒冷,两口子到院子里放了鞭和炮,也顾不上跟同在院子放炮的刘大娘多说什么,又一头扎回了屋。
然后,他们又虔诚地在周父周母的照片跟前重新点燃了三柱香。
这可是蛇年的头一柱香。
周林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
“爸,妈,如果你们俩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我高考顺利,考个好大学,到时分配个好工作,多挣点钱给秀云花吧!”
这守岁守完了,两人之前的亢奋也随之消失不见,接着两人就都打起了哈欠,一个连着一个,跟比赛似的。
“不行了,我困死了,咱们早点睡吧!”
周林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水都从眼角冒了出来。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准说死,赶紧的,快呸两口!”
秀云虽然也困,可还记着习俗呢。
周林无奈,只得按照她的要求,呸了好几口。
秀云这才作罢。
等两人重新躺回床上时,怀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一点了。
秀云眼睛都睁不开了,
“周林,你来熄灯吧,我动不了了。”
她刚说完,嘴巴还没闭上时,突然,一块方方硬硬的东西塞到了她的嘴里。
她又被吓得坐了起来。
“这什么呀?”
她口齿不清地问着。
周林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同样口齿不清地回答她,
“你忘啦?之前思乐那丫头送了咱两块巧克力的,我说留着过年的时候吃的。
现在正好是一年的新开始,咱们就把它们给吃了,来甜甜嘴!”
听他说是巧克力,秀云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放心大胆地吸吮起来。
周林:“好吃吗?甜不甜?”
秀云:“甜得很,都快甜到心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