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走,雪云鹤就道,“公主不必担心,今晚你睡床,我靠一靠就好。”
陈琬琰心里正发愁,听他主动安排,心下一松,随后瞟了瞟他的后背,笑着说道。
“夜深了,掌柜的怕是会偷懒,我到厨房看看。”
说着,她不等他应声就跑出房间。
雪云鹤张了张嘴,根本阻止不及。
陈琬琰跑到厨房,看到掌柜正打着盹蹲在炉边烧水,她笑着道,“掌柜的,麻烦你了,我来烧水,你去睡吧!”
掌柜的抬起沉重的眼皮,知道他是公子的侍从,伺候主子理所应当。便站起来,懒懒地挥挥手。
“都交给你了。”掌柜的打着哈欠出了厨房。
陈琬琰定定地站在小炉旁,看着水已烧好,她倒进茶壶。然后看到案板上有一把刀,她毫不犹豫地握在手中。
她的血,能让雪云鹤的伤瞬间治愈。
他没钱了,若再带着伤,这一路定然艰难。
陈琬琰朝门口看了看,确定无人,便蹲下身,由灶台挡着,轻轻揭开自己的衣襟。
她的血能救人,但很特殊,只有心头血方才有效。
她曾经幻想过她的血救自己的亲人,没想,最先救的竟是一个陌生人。如今他俩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她不得不救。
陈琬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锋锐的刀尖对准心口,毫不犹豫地刺进去。
刀尖刺破肌肤捅进心脏的那一刻,极致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陈琬琰忍不住痛叫一声,她急忙咬紧嘴。脸上左侧的脸颊开始发烫,人皮面具瞬间被焚毁,龙鳞不沾水,竟然诡异地浮现在脸上,并发出耀眼的金光,让她整个人都像被放进火炉里炙烤。
陈琬琰忍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忍着满头的冷汗,颤抖着手提过水壶,将流出来的心头血滴进水壶里。直到她快虚脱晕过去了,才将刀从心口拔出来。
心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疼痛感消失了,兴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虚弱感却越来越强。终于身子一摊倒在地上。
陈琬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从未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濒临到了死亡的边缘,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如此明显,让她实在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她慢腾腾坐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手一摸,龙鳞又隐去,只是她左侧脸颊上的人皮面具竟是毁了,被龙鳞崩射的金光销毁了,自欺欺人的把戏,终是不长久。
陈琬琰站起身,提着水壶,摇摇晃晃回了房间。
雪云鹤见她去了很久,无精打采地回来,疑惑一声。
“怎么去了那么久?”
陈琬琰故意打着呵欠,“我在炉边睡着了,耽误你喝水了吧?”说完,她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快趁热喝吧!我亲自烧的。”
雪云鹤接过茶盏,疑惑地看着她,“你看着好像极累。”
“是困的,困的。”说完,陈琬琰打着呵欠,走到床边,就将自己撂倒在床上。
雪云鹤蹙着眉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突然脸色一变。
“你在茶水中放了什么?”
陈琬琰懒洋洋一声,“怎么了?客栈没有好茶叶,我便熬了大麦茶……”
雪云鹤放下茶杯就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你放了自己的心头血在茶水里……”
陈琬琰一把打掉他的手,“我累了,别吵我睡觉。”说完,又将自己蜷缩在床上。
雪云鹤立马扯掉自己的衣衫,向后扭过头去,就看到自己肩头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快速愈合,他的眼一下子深了。
他气急败坏,猛地又把她扯起来,“混蛋,你都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你的命……”
陈琬琰很想休息,可他却不停吵她,极不耐烦,“我有不死心,永远都死不了,你担心什么?”
雪云鹤气的双手抓紧她的肩,使劲摇晃,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永远不死,你再这样愚蠢地捅破心脏,你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到时候,即便活着,也是个废人。”
陈琬琰是真气了,她一下子打掉他的手,“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会成为废人?”
雪云鹤却摸向她的脸,“你脸上的人皮面具也没了。”
陈琬琰气咻咻看着他,“别打岔,关于我的不死心,你都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雪云鹤有些躁动地在房间里走了两步,最后摸了把脸,定定地看着她,叹息一声。
“你先答应我,以后绝不再做傻事。”
“好,以后即便你要死了,我也不会救你。”陈琬琰哼一声。
雪云鹤拖来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轻轻地说,“我曾听师傅说起不死心的传说,世上真正了解它的人并不多。现在我都告诉你,希望你以后要慎之又慎,千万别再随便捅自己的心脏。”
陈琬琰黑着脸,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为他疗伤,他却不识好人心。
他知不知道捅破心脏有多痛?
雪云鹤瞧着她咬着唇一脸委屈的样子,知道她是为他好,语气便轻柔起来。
“不死心之所以能不死,皆是因为你脸上的龙鳞和不死的心脏,二者相辅相成,都有着极强的修复能力。彼此互为仰仗。若是心脏受损,龙鳞能够修复;若是龙鳞受损,心脏能够修复。所以,你的生命便有了双重的庇护。
但是不死心有一致命的缺点,就在你心脏内有一灵窍,若是以银针刺入灵窍五寸三分,便能让龙鳞和不死心一同进入睡眠状态,让不死的作用完全丧失。到时候,你就会进入沉睡,心脏和脉博完全消失,同死人没什么两样。若在此时,有人取了你的龙鳞和心脏,那你就永远醒不过来,如同死去。”
陈琬琰听着一身冷汗。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心脏,“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吧?”
雪云鹤认真地摇头,“裴俊宇只所以恳请我来救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不死心的秘密,而你今日如此鲁莽,若是你这一刀正好捅到灵窍,正好刺入五寸三分处……”
“我这不是没死嘛!”
陈琬琰还嘴硬,雪云鹤一下子冷了脸,他猛地站起身,将椅子都带翻了,可见有多气。
“若你自己根本不在乎自己,那我救你何用?早晚你会将自己害死。”
陈琬琰心头也兜了气,“那我还不是想救你?你后背皆是伤,都化脓了,如此天气,你想让它腐烂吗?这一路,我必得仰仗你保护,若你出事,我该怎么办?我娘死了,我表哥也死了,这个世上能护住我的人都不在了……好不容易遇到你……”
陈琬琰想哭,撇着嘴,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没眼泪,只会笑不会哭。
雪云鹤一怔,随后垂下眉眼。
“那你到底取了多少心头血?怎会变得如此虚弱?”
陈琬琰眨了眨眼,“我取了小半碗,便倒进水壶里了。”
雪云鹤一下子瞪大眼,“只取一滴就够了,怎能取那么多?”
说完,他立马切上她的脉,随后痛惜一声,“怨不得虚弱,你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眩虚。”
陈琬琰低下头,有点后悔了,她第一次取血,哪知取多少?竟然一滴就够了,她有点欲哭无泪。
“既然取都取了,你赶快将那壶茶都喝了吧!若不然,多浪费……”
雪云鹤甚是无语地看着她,半晌叹息一声,转身走向窗户,跳上去,抱着剑坐在窗台一动不动。
他一条腿屈着,一条腿耷拉到窗下,侧着脸,仰头看着明月发呆。
陈琬琰心头涌满委屈。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玉质面具下,侧颜竟是如此玲珑有致,优美的下巴非常漂亮。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眼望明月,气质清贵又高冷。
陈琬琰倒在了床上,放下床幔,从怀里掏出海棠表嫂给她绣的麋鹿面纱,往事浮上心头,渐渐入梦来。
第二日醒来,外面竟然下起了大暴雨。电闪雷鸣,根本无法赶路。
屋里竟不见雪云鹤。
陈琬琰吓得立马从床上站起身,她很害怕,他一气之下将她撇下独自离去。
正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房门一下子被踢开。
陈琬琰就看到雪云鹤端着一个煲罐走进来,似乎很热,烫得他龇牙咧嘴。急忙将煲罐放到桌上,他两手捏住了耳朵,嘴里倒抽着气。
陈琬琰心头一松,她闻到了红枣的味道,“是红刺莲子羹吗?”
“对,补气血,特意为你熬的,快尝尝。”
陈琬琰眨眨眼,“你亲自熬的?”
“不然呢?你以为掌柜的会好心给你熬粥?快喝吧!我熬了两个时辰呢!”
“谢谢。”陈琬琰笑着道了声谢,便打开煲罐,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就特别香,尝尝你的手艺。”
说完,她欢快地盛了一碗,用木勺挖了一勺放嘴里。
雪云鹤紧张地看着她,“味道如何?”
陈琬琰一笑,“好吃,跟我母亲煮的一个味道。”
“那是,我就是照着宫廷御厨的食谱做的。”雪云鹤傲娇一声。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食材?我们都快住不起店了。”想着他瘪瘪的荷包,陈琬琰有点吃不下去。
似乎男人最怕女人说他没钱。
雪云鹤直接从怀里掏出荷包就帅气地甩她面前,“掌柜的说,这暴雨怎么也得下上三天,我们就在此好好休息,你不必担心银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跟我说。”
陈琬琰瞪着眼,瞧着他一夜间就变得鼓鼓的钱袋,急忙打开,里面竟然都是金叶子。她一下子瞪直眼。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叶子?你不会......”
不会趁她深睡,到外面去打劫的吧?
雪云鹤一笑,一眼就看透她的心思,抬手叩了她一个板栗,“你胡思乱想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放心吧!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想挣钱,还不容易。”
陈琬琰又瞪眼,“你昨夜去杀人了?”
雪云鹤倒抽一口气,“本少爷除了杀人,还有许多生财之道,你就别担心了,这金叶子绝对来得光明正大。”
陈琬琰轻嘘一声,“但愿如此。”
吃过早膳,两人无事可做,便窝在房间里叙闲话。
雪云鹤见她拿着绣着麋鹿的面纱反复看不停,脸上浮着忧伤,他叹息一声,打破宁静。
“你在想隋海棠?”
陈琬琰抬起头,”你该是知道的吧?她是我表嫂,又不是我表嫂,而是我三皇嫂......总之,都是我三皇兄的错,生生拆散了表哥和海棠表嫂。”
雪云鹤看看她没说话,朝堂之事,他了解并不多,但裴俊宇的事,他倒是知道一些。
“俊宇身在庙堂,有些事身不由已。他与隋海棠之间感情非常深,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当年事,不可究。”
陈琬琰深深低下头,“你可知,我自出生就被父皇当成妖怪,关进‘聚仙楼’。这么多年,他怨恨母亲,却为何一直没有降她的品级?”
雪云鹤垂下眼睑,顺着她的话问,”为何?”
他是知道的,皇宫就是吃人的地方。庸帝以她为耻,定然不会善待她母亲,可如她所说,却一直没降她的品级,着实罕见。
陈琬琰愤愤地道,“那都是因为我舅舅和表哥,父皇他不敢!庸国向来重文轻武,整个国家也找不出几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而我舅舅和表哥都是难得的将才。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不图任何功名,只为父皇能够善待母亲和我......”
雪云鹤接口道,“裴大将军的神勇,天下闻名,令人钦佩。”
陈琬琰却犀利一声,“可是我舅舅却被敌军生生砍了七十二刀,马将他的尸体都踏成了肉泥,我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可父皇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说我舅舅不听军令,死不足惜。”
雪云鹤一下子皱起眉。
他转眼看着陈琬琰,见她满脸悲伤,确实一滴眼泪都没有。
朝堂倾轧,他懂。
裴大将军为国尽忠,却死的不明不白,令人惋惜。
陈琬琰继续道,“舅舅死的时候,表哥才十二岁,我五岁,海棠表嫂十岁,那时,表哥就代替舅舅穿起了盔甲进了军营。他与海棠表嫂自幼订亲,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海棠表嫂出自名门隋家,隋大学士与舅舅是莫逆之交,两家自小订亲,关系极好。
自从表哥进入军营,海棠表嫂便时常代替他来‘聚仙楼’看我。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来许多外面好吃好玩的东西,我连父皇都未曾见过,海棠表嫂却陪我许多年。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