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夫人说女儿发烧了,陈建川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下,整个人瞬间慌了神,脸色煞白如纸。
“快!快去北街把蔡先生给我速速请来!”
他扯着嗓子冲着正端着托盘、一脸惊恐地站在一旁的仆人高声大喊道。
那声音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屋子都震得抖三抖。
“是,老爷!”
仆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应了一声。
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托盘往梳妆台上一放,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夺门而出。
陈夫人心急如焚地用手轻轻触摸着陈美林那滚烫得吓人的额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建川,这可如何是好啊?后天美林去香港完婚了呀,谁能想到这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发起烧来呢……”
越说越是心焦,到最后竟是完全没了主意,整个人都六神无主起来。
要知道,这次婚礼的日子可是老早之前就已经敲定好了的,而且绝对不可能因为美林生了病就随意更改婚期。
毕竟周家乃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的,人家早就已经把请帖一一送到各位亲朋好友的手上了。
若是临时变卦,且不说会不会得罪周家,单是那些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们恐怕也都会颇有微词吧。
见夫人心急如焚,陈建川更是焦急万分。
此时正值腊月寒冬,清晨时分,屋外已然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微霜,寒气逼人。
然而,在陈美林的闺房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陈美林躺在床上,面色通红,双目紧闭,浑身滚烫得如火炉一般。
而一旁的陈建川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已,额头还渗出微微的汗珠。
见夫人慌了神,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不知所措。
陈建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慌乱,必须想办法先缓解女儿的病情。
于是,他转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满脸惶恐的丫鬟秋兰道:“春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小姐端杯开水来!动作要快!”
陈建川是声音不大,但是满是怒气。
春香微微一颤,连忙应道:“是,老爷,我这就去。”
说着,便急匆匆地转身跑向厨房。
等春香端来了开水,陈夫人亲自把女儿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让春香端着杯子,拿着调羹,轻轻撬开陈美丽林的嘴,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开水喂进她的口中。
正烧得迷迷糊糊的陈美林,舌尖上触碰到湿润,顿时像一棵干枯许久的小草遇到了甘霖,贪婪地吸着。
很快,那满满当当的一大杯水就被喝得一滴不剩,杯底清晰可见。
随着这一大杯水迅速地进入腹中,陈美林原本涨得通红的脸蛋儿,竟然如潮水般缓缓褪去那鲜艳的红色,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肤色。
陈夫人小心翼翼地将陈美林轻轻地放置在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中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紧接着,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床厚厚的棉被,仔细地盖在了陈美林身上,生怕有一丝缝隙会让冷风钻进去。
不一会,只见陈美林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发汗了,发汗了!”
见女儿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陈夫人拿着一条丝帕,帮她轻轻地擦拭着。
她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陈建川说道:“建川,你先出去吧,我和春香要帮美林擦擦身子,再给她换上干爽的衣裳。”
陈建川闻言,看了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女儿。
只见此时陈美林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脸上的神色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痛苦扭曲。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他转身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并顺手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蔡先生尚未抵达,陈美林的高烧竟奇迹般地消退了下去。
不久之后,蔡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他跟陈美林搭脉后表示:“姑娘这病症乃是急火攻心,心神不宁所引发的,所幸身子骨并无大碍。”
言罢,蔡先生略作思忖,提笔写下两张药方,上面皆是些清心降火、安神通窍之良药。
交代完用药事宜,蔡先生便步履匆匆地辞别而去。
……
两副药吃完,也到了出发的日期。
清晨,已然痊愈的陈美林在母亲的催促下,早早起身。
换下了崭新的衣裳,来到中堂,依次向母亲何氏、二姨娘谢氏以及兄嫂行礼道别。
陈美钿安静地站在前院的花圃间,静静地注视着中堂中发生的一切。
她不敢进入中堂,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放声大哭。
一切准备就绪,陈美林头也不回地跟随父亲陈建川一同登上了那辆开往码头的汽车。
此去路途遥远,前途未卜,陈美林心中深知,这一走,也许便是一生一世的别离。
此刻的她,双眸毫无神采,目光空洞而呆滞;
面色更是苍白如纸,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一般。
整个人看上去恍若没有灵魂,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只是机械地随着车辆前行,迈向那个未知的远方。
从这一瞬间开始,“林恩典”这三个字只能是深深地镌刻在了她内心的最隐秘之处了。
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
车子缓缓启动,从陈府沿着的街道前行。
当快要到达街口时,转角便是林府的所在街道了。
这时,她不由自主地摇下车窗,目光直直地望向那个曾经令她梦魂牵绕的地方。
只见林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威严庄重,但却显得有些落寞和冷清。
陈美林静静地凝视着,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直到拐过街角。
自始至终,陈美林都没有将头转过来,她害怕一旦回头,便会控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
就让这段感情随着汽车的远去,深埋在心底吧……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在心底深处,她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呼喊着:“恩典哥哥,永别了……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如果真的有来生,你也一定要好好守护我,千万不要放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街角的隐秘处——正是林恩典。
他知道陈美林今天要远嫁香港,于是天还未亮就起身,早早等候在此。
此刻,望着车内满脸悲戚的陈美林,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哪怕一秒钟与她对视的机会。
在汽车即将转角的那一瞬,陈美林才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如今却因离别而心碎的男人,心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再多的话语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无声的凝望和滚滚而下的热泪。
一个趴在车窗渐渐远去,一个跑到街口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无力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