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
烛火通明。
男女老少穿上新袄子,全家围坐在餐桌前,静静等着队上的广播响起。
队上只有一块表,每年交子报时全靠值班员用广播报送。
几分钟后,老旧的广播喇叭响起吱吱的电流声,随即便是值班员的标准东北方言。
“同志们,新的一年已经来到!”
……
每年都是这几句话,听得人有些厌烦,可每年大家还是很期待。
新的一年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虽然,日子好像并没什么变化。
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翻着大泡,屋里飘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陈东取出一把松针,轻轻丢进水中,不需多时,松针已散发着淡淡清香。
这既能当酒,又是解腻的好东西。
陈东举起粗泥做的碗,说下第一句祝福。
没有电视,没有春晚,更不需要回复群发而来的祝福信息。
在这一刻,陈东终于明白什么叫灯火可亲。
过年好!
……
陈家在屋里暖暖和和的大快朵颐,外面这群人还在找所谓的证据。
寒风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漏棉花的袄子根本挡不住冰冷,人人都像踩了电门似的,抖的那叫一个起劲。
起初大家还觉得能看一会儿热闹,可越看越无聊,谁家年三十看人挖坑啊?
百无聊赖之际,王二突然看见陈家门口供祖先的饺子。
王二东北人,当然知道这品字形的饺子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恶向胆边生。
今天你就是供阎王爷的,也得抢过来!
王二眼疾手快,抄起饺子就往怀里塞。
兴许是他动作幅度太大,立马引起旁边人的警觉,嚷嚷着让王二把东西掏出来。
动静越闹越大,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王二越是拦着,别人越觉得有猫腻。
一时间,王二成了旋涡,谁都想亲眼看看,他怀里到底藏着什么!
“呲啦!”
不知是谁,竟把王二的袄子扯成烂布条,藏好的饺子随之落下。
“袄子!我的袄子!”
王二撕心裂肺地喊,既心疼饺子,又心疼袄子。
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谁又管得了王二,一群人直奔着那三个饺子使劲。
人在食物面前,动物法则展现得淋漓尽致。
哪还有什么尊老爱幼?
第一个被踢翻的是个孩子,而后被摔出来是个老头儿。
年老体弱地只能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捯气儿,只能看着年轻力壮的疯抢。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吴全友停下手上的动作,惊恐又无奈地看着村民。
这群身上,明显带着野兽气息。
想拦,但他不敢。
打斗和怒骂声很大,陈东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是把沙喷子搂在怀里,静静地看着门外。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很正常。
震天的怒骂很快把保卫科的人引来,眼看这群人冥顽不灵,只能动用强制措施!
打架的被带走了,躺在地上的被送回了家。
大队长冷眼看了一眼吴全友:“你还挖一会?”
满满的嘲讽扑面而来,吴全友只觉得自己滑稽得像个猴子,进退都很难看。
王二还在地上哭嚎,鼻涕眼泪混了满脸,以此哀悼他唯一的袄子。
队长已是焦头烂额,见他没受伤,就催他赶紧滚回家。
别在这添堵了!
……
所有人都想不到,今年的春节会如此鸡犬不宁。
队长连夜带人开会,清点受伤情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受伤人数足足三十几人,让人惊奇的是,受伤最严重的并不是老幼,几乎都是青壮年。
队长连着询问几个人才知道,一开始大家确实是争抢,但后来完全变成互殴了。
这个结果对于队长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按照每年的规划,过完年就要下派生产任务了,二月份之前要完成劳动准备。
到了三月末,第一茬麦子就要种下去,而后苞谷、马铃薯等各类农作物陆陆续续种好。
而现在青壮劳动力全部受伤,领回来的劳动任务咋分配?
保卫科的干事试图安慰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还有时间,三个月以后又是生龙活虎,应该不会耽误生产任务。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队长差点愁死。
三个月能养好,那只是理论。
骨伤最需要的是营养,只要营养能供上,哪怕药品短缺一些都没事。
可现在这年月,土豆都成了奢侈品,还指望什么营养啊?
队长愁得一夜未眠,转天鸡叫三声才从公社出来。
他现在还有唯一的希望,那就是陈东!
彻夜未眠的不只是队长,还有吴全友。
从背刺顶头上司,到正面硬刚,吴全友败的太彻底了。
他好歹读过几天私塾,知道篡位失败的后果。
大队长没本事诛他九族,但是有一万种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要不,趁着大年初一,带着全家老小去拜个年?
不管咋样,也算自己先拿出态度了。
吴全友的阵仗很大,媳妇孩子全都叫上,为了防止被撵出来,他把自己中风瘫痪的爹也扛在了身上。
……
从公社回来,队长本想着补个觉,可心里的事儿像块石头,压得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现在最想见的就是陈东,这种急迫,比他当年结婚入洞房还急!
大队长起身洗洗脸,又刮了胡子,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憔悴。
收拾好一切,队长就往陈家走。
……
年三十过去了,陈东算是了结一个小小的心愿。
不过,这只是阶段性胜利。
真正的考验尚未开始!
村民的兽性已开始有了苗头,必须增加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器皿。
万一有什么问题,全家老小可以带着粮食走。
良好的机动性,是荒野求生的核心法则之一。
粗泥器皿固然好,可一来比较笨重,二来容易打碎,机动性很差。
有了初步计划,陈东便准备从密道进到山里。
这面刚要走,就看队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