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池没停下,头也未回。
宋遇辞如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地跌回那张冰冷坚硬的床榻之上。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帐幔,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顾元池。
顾元池到底怎么了,他真的很担心。
究竟......怎么了?
宋遇辞满心忧虑,他深知自己当下的处境极为棘手。
此次远来礼朝,他虽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替身,可那毕竟只是个赝品,稍有差池就可能暴露无遗,所以绝不可能在此处长时间逗留。
宋遇辞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触手滚烫,那是刚刚被勒过后留下的痕迹,修长白皙的脖颈处也残留着一圈鲜明的红痕,在那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现在,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可怜,仿佛刚刚才从一场惨无人道的暴行中艰难逃生。
然而,即便遭受了这般对待,宋遇辞心中也未曾涌起一丝对顾元池的责怪之意。
自他当初接过顾元池亲手递来的东宫令牌那刻起,他便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无论此后发生何事,都不会拿任何事去苛责于他。
在宋遇辞看来,正如顾元池此前所说,是他自己太过贪心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明明知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却还是妄图一边与顾元池携手相伴直至地老天荒,一边又野心勃勃地谋划着夺取天下,甚至将礼朝也纳入自己的目标之中。
这是他自找的。
宋遇辞眼神迷离,思绪仿若飘荡在迷雾之中,不禁喃喃自问,为何始终放不下那在最初本未被他瞧入眼中的皇位?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又忆起了母妃,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也与那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父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最终却还是被自己的枕边人暗中下毒,眼睁睁看着健康的身子一点点被侵蚀,直至垮塌。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一无所有,他不想重蹈母妃的覆辙,在这冰冷的宫廷与世间沦为一个被抛弃的可怜之人。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与不确定,顾元池对他的这份深情厚意究竟能延续几时?
是短短一年,匆匆而过的两年,还是漫长的十年、二十年?
宋遇辞无从知晓。
但他深知“色衰而爱驰”。
顾元池太过出众,他的好人尽皆知。
在他还陪在顾元池身边的时候,每日都要疲于应对那些如饿狼般扑上来的狂蜂浪蝶,她们觊觎着顾元池的一切,也妄图将他从顾元池身边挤走。
宋遇辞有些害怕,害怕顾元池会走上父皇的老路,有朝一日变心绝情。
他深知自己手中的筹码比之母后更为稀少,甚至无法与顾元池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以此来维系彼此之间的关联与羁绊。
所以,他不能只做顾元池掌心中娇弱的宠物,仅仅依赖那虚无缥缈的宠爱度日。
他总不能步母妃的后尘吧?
宋遇辞要扭转这局面,要成为那个给予顾元池庇护的人,将顾元池悉心照料,使其免受世间的一切风雨与伤害。
宋遇辞可以保证,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变心。
顾元池是他最珍贵的。
他只会有顾元池一个。
但现在......他搞砸了一切。
宋遇辞静不下来,他开始回想很多事情,所有的点点滴滴。
那个抱着走回东宫的人,那个为他上药的人,那个把太子令牌轻而易举给他的人,最后是那个不回的人......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那声音虽轻,却好似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炸开一般。
宋遇辞连忙偏头去看。
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顾元池,顾元池不会放任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的。
顾元池缓缓推门而入,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月白色锦袍随风微动,墨发束于玉冠之中,剑眉星目间透着一股沉静冷峻之气,却还有些许倦色。
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床边走去,全程未瞧宋遇辞一眼,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物件。
顾元池手中紧握着一瓶精致的青花瓷瓶,里面装着化瘀膏。
他轻轻一扔,那瓶化瘀膏就随意地落在宋遇辞的床榻之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自己涂一下。”顾元池的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波澜。
宋遇辞轻咬下唇,微微抿了抿,那原本就略显苍白的唇瓣此刻更添了几分楚楚之色。
他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顾元池那张冷峻的脸,随后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轻轻晃了晃,那纤细的手腕在半空中显得格外瘦弱无助,声音微弱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我现在就一只手,不方便。”
顾元池仿若未闻,神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淡淡地回复:“那就用右手上药。”
宋遇辞听闻此言,眼眶不禁微微泛红,似有雾气在其中氤氲开来。
明明当初他被罚跪的时候,顾元池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抱回东宫,然后为他涂药,细细的替他揉开膝盖上的淤青。
宋遇辞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宋遇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伸出右手拿起了那瓶化瘀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身上都有些没力气了。
宋遇辞的手指微微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用指尖蘸了些药膏,轻轻触碰着脖颈处的勒痕,每一下都像是在触碰心底最痛的伤口。
顾元池站在床边,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宋遇辞,看着他艰难地上药。
想到那些痕迹是出自自己的手,顾元池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但很快,他又将这份情愫压了下去,转身欲走。
“殿下……”宋遇辞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顾元池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不要再做无谓的事。”
明明已经撕破了脸,宋遇辞却还是摆出那副可怜相,他开口,声音有些许苦涩:“殿下,遇辞只问你一句话。”
顾元池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宋遇辞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其实,他的脑海中有千言万语在翻涌,那些饱含真情实感、从心底深处自然流露的话语,以及那些或可用来巧妙挽回局面、充满巧思的言辞,都在舌尖打转。
可最终,宋遇辞还是遵从了内心最强烈的渴望,问出了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
和宋遇辞之前想的一样,顾元池在他眼里永远比任何事都重要。
“殿下,你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