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盔甲回到街上，这种感觉既无比熟悉，又异常怪异。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习惯人们对我的畏惧。用 “畏惧” 这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穿着全套探险装备的人，一般不会光顾我们这片城区，而且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全副武装地在这儿闲逛，除非他们心怀不轨。再加上我身高不足五英尺，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灯塔，在大声宣告 “此地有致命天赋者”。像我这么矮小的人，若没有能力证明自己能驾驭那些装备，是不会保留它们的。
然而，没了装备，像我这么大个头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任人宰割的对象。没错，任何一个无名小卒都有可能用天赋把你的脑袋炸飞，但人们会觉得，如果我有那样的天赋，就不会待在这儿了。这有风险吗？当然有。但在这片城区，人们已经绝望到愿意冒这个险。我的脸可能脏兮兮的，但从奥维尔那儿借来的衣服干净且没有破洞。更不用说我身上确实带了不少钱。要是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肯定会遭到袭击。
当然，我可没打算犯傻。我从一条较大的街道进入城区的这个角落，只有在确定没人注意的时候，才会拐进小巷。最终，我来到了我常去的面包摊，向一脸惊讶的摊主点点头。
“嘿，达图斯。” 我跟他打招呼。
“嗯？维塔？维塔！真的是你！看来你活着回来了？”
这位没牙的老人咧嘴笑了，笑容中带着自豪，我也回以微笑。他是个干瘪的老头，虽然他的灵魂一点也不强大，但却十分温暖。柔软而带着绿意，闻起来就像阳光下的青草。他是个善良的人，我很高兴他恰好经营着城里最便宜的面包摊。
“每次都能活着回来。” 我保证道，“死了可就不方便了。”
他友善地轻笑一声，点点头，没等我吩咐就开始准备我常买的东西。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今天没和你男朋友一起来啊？”
我歪着头，得琢磨一下他这话。
“呃，你说的是奥维尔吗？他不是我男朋友。”
“当然，当然！” 达图斯笑道，“嗯，看到你换了身衣服，没穿盔甲，还挺惊讶的。你的新衣服很漂亮。”
“谢谢，我想。这是奥维尔的。”
他停下手中的烘焙动作，抬头盯着我。我也回瞪着他。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他的灵魂因觉得好笑而微微波动。他没说话，很快就又面带笑容地继续干活，显然在努力压抑着笑意，但没成功。
我皱起眉头。我不明白这个明显的玩笑，而且太累了，也不想问。我就静静地等着面包烤好，拿上所有面包后，走向附近的蔬菜摊。
“拿这么多东西，你小心点，维塔。” 达图斯在我身后喊道，“别受伤了！”
我耸耸肩，一点也不担心。如果说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应该担心那些想抢劫我的人。我买了些小小的、有点软塌塌且看着不太新鲜的蔬菜，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往家走去。要是有人看到我没带武器还拿着这么多食物，肯定会来抢劫我，所以我绕了条远路，避免和人接触。说实话，就算我穿着盔甲，今天可能也会这么做；我今天可没什么社交的心情。大概闲逛了一个小时后，家终于进入了我的感知范围，我那十几个我称为兄弟姐妹的饥饿孩子，也出现在我的灵魂感知范围内。
…… 还有另外六个人。嗯。我将感知深入到其中一个…… 我觉得是妹妹的身上。那个小小的黑色灵魂跳动着，和我感知到的大多数孩子一样，还在不断成长，颜色和形态也愈发清晰。我集中精力，试图了解她的情绪。担忧、恐惧、无奈、愤怒。
还有痛苦。
我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从慢悠悠地走变成全力朝家跑去。到底是谁敢动我的家人？这六个我不认识的灵魂，当然都比孩子们强大，但和我比起来，他们就是一群废物。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像样的食物。这些混蛋真以为他们能这么做还能全身而退？
还没看到那些蠢货，我就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快点，小崽子们。你们知道规矩的。钱呢？拿出来。”
“我们今天没钱！” 我的一个弟弟抗议道，“而且…… 而且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最好 ——”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转过街角，看到贾罗德被反手扇了一耳光，脸上满是愤怒和杀意。除了最小的孩子，其他孩子都站在小屋前，像是要阻止对方进入。虽然那些袭击者背对着我，但我一跑入他们的视线，他们就转过身来。
“你们再敢碰他们一下试试。” 我命令道。
六个人中有五个是男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男性。其中两个只是男孩，大概十三四岁，但他们和带头的成年人一样，气势汹汹地俯视着我的家人。其中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男孩看到我时，眼睛差点瞪出来。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哦，嘿，免费的食物！谢谢你给我们送过来，小姑娘。” 其中一个可悲的混蛋冷笑道，“拿过来给我们，好吗？”
我确实开始朝他们走去，但我可没打算给他们哪怕一口吃的。
“大姐！” 一个小女孩欢呼道。我想她就是前几天我背过的那个小女孩，安杰莉恩。
这女孩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我能感觉到她非常痛苦。这些混蛋知道只在锁骨以下留下淤青，好让孩子们能掩盖证据。他们知道要把孩子们吓得足够厉害，让他们乖乖听话，不敢向那些本应帮助他们的人求助。有些孩子看着我，眼神中带着恐惧和愧疚。仿佛被这些混蛋欺负、被抢，是他们的错。
“好了，交出来。” 另一个混蛋命令道。
我走到他旁边，抬头怒视着他。
“你们要么滚蛋，要么死。” 我威胁道。
这片勉强算得上街道的角落瞬间陷入震惊的沉默。甚至连我自己的大多数兄弟姐妹都惊讶地看着我，远没有安杰莉恩那么开心。他们为我担心。他们觉得我这是在找打。他们隐约知道我是个猎人，但从没见过我战斗。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从没见过我发火。
“蠢婊子，我叫你交出来！”
他扬起手要扇我，但我的触须已经缠上了他的灵魂。恐惧瞬间爬上他的脸，我那如灵体般的手臂扭动着、挤压着。令人作呕的垃圾。我甚至都不想碰他。
“来啊，” 我低声说，向前迈了一步，“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有种就打我。”
他往后退，退向他的同伙。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跟着他向前走，更加用力地挤压他的灵魂。
“我这一个月过得非常、非常糟糕，” 我告诉他们，“在看到这一幕之前，我心情就已经糟透了。所以试试看。打我。抢我的东西。看看会怎样。”
“就…… 就是她，” 之前一直盯着我的那个男孩小声说，“她是维塔！她把我爸抓走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哦，想起来了。我确实认识他。格里格的儿子。哇，感觉那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孩子的话似乎让这群困惑的暴徒们又有了点生气，除了被我控制住的那个，其他人很快又恢复了嚣张气焰。
“是她？” 这群人里的女人问，“就是这个贱货把你和你妈赶到街上的？”
果然。这不就是典型的情况嘛。这群人围了过来，我的血液沸腾起来。这是我的错吗？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们，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不过，我也没什么非致命的办法。我也许能在拳脚功夫上胜过他们，但我不太确定，尤其是如果他们有人带刀的话。也许我可以用灵魂抓取术把他们都吓跑？对，这可能有用。这似乎真的能把人吓得不轻。我只需要让他们一次性都进入攻击范围。让他们围住我，让他们靠近……
“放开她！” 安杰莉恩尖叫着，在这群人朝我逼近时，朝他们冲了过去。
这个小女孩掏出一把自制匕首，用木头、麻绳和一枚破硬币拼凑而成。刀刃锋利，尖端是甲壳质的。如果刺中要害，足以致命。其他一些孩子也纷纷效仿，拿出藏好的武器，和她一起冲了上去。我不禁感到心里稍微振奋了一点。这些孩子不愧是地道的街头小混混。他们没有坐以待毙。他们隐藏淤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们想自己收拾这些混蛋。不过，我还是不想看到他们受伤。
“大家，我没事！” 我喊道，“我能搞定。退 ——”
格里格的儿子朝安杰莉恩走去，一脚踢在她的脑袋侧面，把她踢得摔倒在尘土中。她的脖子以一个可怕的角度扭曲着，撞击的闷响声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我惊恐地看着她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来。
那六个袭击我家人的混蛋瞬间倒地身亡，他们的灵魂都被我掌控。
“去地下室躲着。” 我命令其他孩子，把带来的食物扔在地上。
“可是 ——”
“快走。” 我厉声说道，他们都赶紧照做。除了安杰莉恩。
我吞噬了四个混蛋的灵魂。他们只配得到这样的下场。另外两个，我给他们植入灵魂碎片，将他们变成我的傀儡。我特意让格里格的儿子成为其中之一。我要让他痛苦。他们全家都烂透了。
“把这些尸体带到下水道去，” 我命令道，“别让人看见。把它们藏在墙边的排水管道里，然后和尸体一起走进去，自杀。”
“什…… 什么？” 格里格那个小混蛋小声问，脸上满是困惑和恐惧。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杀人犯，” 我怒吼道，“照我的话做，不然我会给你更狠的命令。”
这两个惊恐的傀儡赶紧去执行任务，每人扛两具尸体。我小心翼翼、轻柔地在安杰莉恩的尸体旁跪下，捧起她的灵魂，小心守护着。在一种绝望的疯狂中，我检查了她的身体，确认了我早已知道的事实。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死了。她就这么被一脚踢死了。
被一个拥有危险天赋的孩子杀死。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格里格的孩子和他爸爸一样，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而我杀了他爸爸…… 就把他儿子逼上了街头。这孩子加入了一个帮派。我发现他虽然只有那些成年人一半的年纪，却和他们一起四处游荡。他当然有该死的天赋！他的灵魂很弱小，但我早该想到，早该知道他会很危险。他们低估了我，为此丢了性命。我低估了他们，结果安杰莉恩为此丢了性命。
我的妹妹。
…… 如果我把食物留在这儿，她会生我气的。我把食物从地上捡起来，拿进屋，从活板门扔给下面的其他孩子。
“维塔！” 其中一个孩子在下面喊道。该死，我甚至都想不起他的名字。“安杰莉恩……？”
“对不起。” 我低声回答，“就…… 在这儿待着，等林恩和罗文回来。好吗？”
事情本不该发展到这一步。我应该一看到他们就把他们全杀了。
我把安杰莉恩抱在怀里，紧紧拥着她。身体还温热。她的小刀从她小小的手中掉落，于是我伸手把刀也捡了起来。我妹妹的灵魂在我体内。死并不意味着消失。我会让她复活。
然而，这些想法并没能阻止眼泪。泪水从我脸上涌出，滴落在一个死去女孩的尸体上。我惊讶于自己竟如此在意，随即又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惊讶而感到厌恶。但这确实令人惊讶，不是吗？
我甚至都不太清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