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具有一种伟大而又偏执的美德:渴望奇迹。
举个例子:六是戏武神的圣数,有一种恶劣的赌博游戏名为俄罗斯轮盘,玩家向左轮手枪放入一颗子弹,朝着自己开枪,中弹的概率是六分之一,这种情况下,观众都乐意见他死。
但当玩家放入五颗子弹时,他存活的概率同样是六分之一,观众反而都希望他活下来。
这并不是由于人性中蕴含着某种幸灾乐祸的卑劣性,此等心态,无非是为了欣赏人世更多难得一见的现象——凡人渴求奇迹,就像鱼渴求水。
毫不意外,孙必振就是这样一个凡人,面对巨大的变故,他选择自欺欺人,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俨然一梦,相信世上会有奇迹发生……
城市已经入梦,唯有苦命之人还醒着。
孙必振朝公寓走去,沿着街道进入了单元楼,乘电梯徐徐上升。
在申国商京,高层的房租更加便宜,因此孙必振住在公寓顶楼,也即公寓第二十层,他按下“20”的按钮,电梯警示灯闪烁起来,红色数字不断变化,楼层数不断增加,0010,0011,0012……
就在电梯将要升至第十三层时,电梯内惨白的照明灯眨眼般闪烁了几下。
照明恢复后,那年久失修的楼层显示器突然卡在了一个错误的数字:1134。
电器失灵,光照失明,此乃大祭司现身的预兆。但电梯的运行并没有停止,孙必振疑惑地看着那通红的显示屏,怪事实在太多,这一点小小的差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孙必振仅仅是象征性地拍拍那显示器,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着一声清脆的“叮”,电梯门徐徐打开。
孙必振走出电梯,默默走到他那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公寓门外,他在裤子口袋里摸索片刻,万幸,钥匙还在。
孙必振掏出了公寓钥匙,拧开了门锁,却发现门根本就没关。
孙必振纳闷地推开门,看向屋内。
屋内的情景颇为混乱: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东倒西倒,床铺被推到了墙边,写字桌充当茶几被摆在了房间中央,上面散落着着酒水和干果。
十来个醉醺醺的人正围在茶几旁喝酒打牌,一对兄妹模样的人面对面坐在床铺上,正在分抽一盒南京烟,尚未熄灭的烟头落了一地,烟灰和烟叶撒在了床褥上。
孙必振一脸茫然地走进房间,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但没有一人说话。
安静而诡异的氛围让孙必振感到有些不安,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将钥匙放回口袋里。
随后,他走到茶几旁,注视着这群陌生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沉默持续了五秒,孙必振终于恢复了理性,一手抓着钥匙,脸上露出一副天然去雕饰的惊愕表情,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谁,只能望着茶几大叫起来:
“你们是谁!?我要报警!你们私闯民宅!”
坐在床铺上的吸烟男子急忙掐灭了香烟,在裤腿上擦擦手,假笑着站了起来:
“别嘛!都哥们儿,何必招惹来条子?”
这名青年男子名为李德,来孙必振家开party的点子就是他提出来的。
李德亲眼看见孙必振掉进了地狱窗口,他以为孙必振必死无疑,于是才提出这个馊点子来。谁知party还没结束,屋主人居然活着回来了,李德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倒霉,满脸堆笑地凑到孙必振身旁。
“谁是你哥们儿!”
孙必振怒了,他越发坚信自己是在做梦,既然是做梦,怎么能在梦里受委屈!
于是,孙必振怒发冲冠地朝李德走了过去,誓要讨个说法,这下轮到李德郁闷了。
李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陪笑道:“别啊!哥们儿,你听我说……”
看着狼狈不堪的孙必振,李德不知所措地笑起来,脑袋里寻思着各种瞎话。但他是剧毒司的弟子,不是欺诈司的弟子,没学过怎么说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来。
孙必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睁圆眼睛朝李德扑了上去,坐在茶几旁的几人急忙躲开,任由二人扭打起来。
孙必振一拳挥在了李德左脸上,李德自知理亏,没有还手,眼看孙必振又要打第二拳,他一把推开了孙必振,揉着脸,愧疚地笑着。
脏话涌到了孙必振嘴边,就在他即将说出恶毒的话语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脚掌奇痛无比,来到嘴边的脏话又被咽回了肚子。
剧痛从足部传来,孙必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水黾”药剂的副作用生效了:所有灵药都有副作用,水黾灵药的副作用会让服药者的足部静脉承受巨大的压力。倘若没有足量的炁护体,服药之人会罹患静脉曲张,甚至足部静脉爆裂而死。
孙必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倒在地上,像蛆一样扭动起来,他想要呼救,可他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终,在武神祠一众戏子的围观下,孙必振沉陷在痛苦中,昏死了过去。
这时,坐在茶几旁边的欺诈司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有着一副亚洲人的皮囊,体型偏瘦,看上去和人类一模一样。
欺诈司指着昏迷的孙必振,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们谁干的?”
在场无人作声,李德捂着脸摇了摇头,表明这不是他干的。
没人敢对欺诈司说谎,这是常识。
欺诈司走近孙必振,俯下身抓住右手腕测量脉搏。仅仅依靠脉搏并不能查明病灶,欺诈司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老大,咱润吧!生死有命,这家伙估计是心脏病犯了。”
李德扭头走到床边,拢了拢床上的香烟,将没抽完的烟一股脑地塞进了上衣口袋,顺手留了一根叼在了嘴上。
“不对,我测了脉搏,这不是心脏病。”欺诈司皱着眉头说道。
李德从怀中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笑道,“哎呀,别管了老大,让他自生自灭得了,等他醒了,还要找我们的麻烦哩。一个凡人倒是折腾不出什么,引来防剿局可就糟糕了!”
欺诈司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规整规整东西咱走吧,再说了,你现在也没治啊。”李德继续劝道,他收起火机,扭头朝自己的妹妹李敏递了个眼色,李敏却坏笑着白了他一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欺诈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我们‘租用’了他的居所,必须有所表示。把东道主丢在这里等死,祖师爷会发怒的。”
说到这里,欺诈司富含深意地望了李德一眼,李德只好陪笑道,“您说的是,我和李敏来抬他吧。”
李敏朝她哥吐了吐舌头,走到孙必振旁边,抬起了孙必振的双脚。
就这样,遵欺诈司之命,李德和李敏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孙必振抬回了商京剧院,带他穿过铅粉之门,进入了断臂荒原中央的武神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