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埋在病例里面的头,抬了起来。
护士长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宝珠,接着,她看了看身后的同事,起身,对着林宝珠冷冷地说,“你跟我来。”
穿过一间间病房,林宝珠跟着她,来到了医院的一处露台。
这里摆放着几张铁制的小圆桌,每张桌子边上零散地摆放着几张藤椅,“这是平时我们休息跟家属吃饭的地方。”护士长解释道,“你刚想说什么,说吧。”
林宝珠心虚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什么人可以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这才缓缓开口,“我其实不是那个小孩的妹妹,我是他朋友。”
“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在这医院也二十多年了 ,别的不说,人还是看了不少。”
“其实,红姐,我想问的是,当年溺水的时候,我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林宝珠有点犹豫,面对普通人,她要怎么讲之前的那些个经历,不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就很不错了。
护士长看出了她的不安,“怎么,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不敢告诉我?”
“我……我怕说出来,你不信,所以……”
“我既然能拉你出来,对当年那个事情,我多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红姐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一包荷花,“你不介意吧?我就偶尔抽一口。”
林宝珠点点头,“当年那个小孩子出事的时候,我在现场。我分明看到了……看到了他停止了呼吸。”
林宝珠回忆起当年的场景,越是仔细回想,能想到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张叔那一句话,还有她当时站的位置,离阿元是最近的,她清晰地记得,阿元的胸膛,从捞上来到最后送走,没有任何起伏。
红姐没有立刻回应,她深吸了一口烟,再缓慢地吐出来,“这个世界,你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当年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也别想着录音或者着之后搞个新闻什么的,我什么都不会配合你。”
她声音柔柔地,带着一丝的疲倦,如同那散去的烟雾一般。
“嗯,你放心。”
见林宝珠答应,她也就不慌不忙地讲起了那十一年前的奇怪事情。
当年,她还不是护士长,是急诊室的护士。每个医院的急诊室,就跟打仗一样,每个病人来的时候都十万火急,医生也忙得完全找不到北。
“那个小男孩送过来的时候,刚好是我值班。那时候医生全都在忙,听到是溺水的事情,我想都没想就进行人工抢救。”
她再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每年夏天都有这种,我已经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她看向远处那枯黄的木棉树,“你说的没错,那个小男孩,从医学的角度是那个来说,他已经死了。瞳孔对光没有反应,呼吸停止,手脚冰凉,脉搏停止了跳动。我做完这些个确认,他的母亲就到了。”
“那时候,我作为护士,本能想要上去安慰她,毕竟是那么小的孩子。只不过,这个母亲出乎我意料的平静,她只是问我,能不能把孩子带走?”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就是很平静地想把孩子带走。
作为医院,一般对于尸体,有自己的处理流程。可以直接联系殡仪馆,做好后续的工作。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家长,以为是被吓坏了,安慰着说,“请节哀,只不过现在天气热,恐怕……恐怕这身体不好保存,需要我……我帮你联系殡仪馆吗?”
“她拒绝了我,然后那小男孩的身体,就被他的家里人抱走了。其实类似这种,我们也见过。有些老人家需要回家进行仪式的,一般也会安排一些黑车去送。我那时候并没有多想,也只是以为,这是类似的情况。”
林宝珠接着问,“那红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大概是一年后,那时候,市里明行小学安排我们去上卫生健康课,主要就是进行小朋友的一些日常卫生的科普跟常规意外的知识普及。”
“我知道,我也是明行小学的。”
“嗯,那你也知道,一般都是所有的聚集在大礼堂。那天,我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在人群中,我瞥见了那个小男孩。我都被吓坏了,连课都讲得磕磕巴巴,那时候我的师傅看我这样,连忙上来救场。我晕乎乎地下了台,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小男孩看。”
“事后,我为了确定是不是双胞胎,或者只是长得像的小孩子,我还绕开了人群,近距离观察。那小男孩左胸上别的那个名字,我至今都忘不了……”
“吕启元。”林宝珠悠悠地说道。
“就是这个名字,跟那时候送到急诊室的名字,是一样的,我没看错。但是,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一开始是不相信这件事情的。借着给小朋友做检查的机会,我还特意查看了那小男孩的档案,也询问了当时的老师,他确实溺水过,休息了三个月。也没有任何弟弟或者哥哥,独生子。我这才确定,他真的是那个孩子。”
红姐的话,久久地回荡在林宝珠的脑子里,像一个陀螺仪一样,不停地转动着,却不知方向在哪里。
林宝珠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医院,红姐才慢悠悠地走到了前台,对着之前那个带人进来的小护士说,“萃因,以后要是遇到类似这种人,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是的,红姐。”小护士笑了起来,“你也真是的,那么多病人喜欢你,你却从来都不当一回事。”
红姐笑笑地,没有回应,看着林宝珠离开的方向,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熟练的地拨了出去,“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