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蔷怔愣住,自姜梨眼中迸射出的灭顶恨意震慑住她,那是烧灼一切、覆灭一切的恨,她不解,只能喃喃地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梨笑,“除了恨我,你也恨陆婧吧,恨她是嫡女,身份尊贵,处处压你一头。恨大夫人不作为,让你们母子三人十几年过得人不人,仆不仆。恨你祖父祖母冷漠无情,不管不顾。恨陆家其他人踩高捧低……你像夹缝里的苍蝇一样,被压着脊梁,跪在地上活了十几年,对吗?”
陆蔷喉咙剧烈滚动了下。
恨吗?自然是恨的。
这世上的尊卑好像烙印一样,一出生时就烙在孩子身上。
婢女、姨娘的女儿,即便成了小姐,依旧低人一等。
从小她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对大夫人、其他几房夫人、甚至其他出身好的姨娘卑躬屈膝。
再然后是她自己,她必须像个婢女一样伺候陆婧、逢迎陆婧还有其他嫡小姐。
陆婧头上的那只累金海棠金钗,是姑娘们及芨时祖母赏下的,她也有的。可她不能戴,她的那只永永远远只能锁在匣子里,任它蒙尘。
因为陆婧不会允许一个庶女与她同辉!
可她哪一点比她强,不过投生的肚子比她强罢了!
“想杀了他们吗?”姜梨忽然道。
陆蔷瞳孔骤缩,眸带血色看着姜梨,“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不想杀光他们?”姜梨唇角微弯,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陆蔷心口狂跳,这一刻竟然连身上的痛痒都忘记了,只能呆了似地看着面前美貌惊人的少女。
“我帮你杀光他们,那些碍眼的人,让你卑微的人,通通杀光。把你娘扶正,让你成为尊贵无比的嫡女,富有陆家,在京都呼风唤雨,让男男女女在你脚下俯首叩拜,让你成为人上人。陆蔷,你愿意吗?”姜梨眉眼压着,有燎原的烈火隐在双眸之后,灼灼烧着。
陆蔷仿佛被那道火引着,呼吸急促,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姨娘扶正,成为尊贵无比的嫡女,富有陆家,在京都呼风唤雨,让男男女女在脚下俯首叩拜,成为人上人……
一句句仿佛魔音在脑海回荡。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我现在落得这般境地,是你害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姜梨抬眸,“是我同陆家有仇,我要杀了陆家那些人,而我选你做我的匕首。”
“……荒谬,荒谬!”陆蔷往后退,疯癫般痴笑着,“我姓陆,你要杀陆家人,还要我帮忙,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姜梨仰头,阳光倾泻而下,整个人沐浴在光中,圣洁无比的样子,“这个院子阳光很好,或许你想烂在这里,我也未尝不能成全你。”
“你就不怕我告诉陆家人?!”陆蔷忽然冲到窗前,恶狠狠地要挟。
“你三哥不会让我死。”姜梨无所谓地歪头,伸手指向她,“所以,死的只能是你。”
“你就这么笃定?!三哥他不会这么糊涂的,他是陆家下任家主,他怎么可能允许你这么做?!不可能!!”陆蔷疯狂喊着,“不可能的,你在骗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姜梨扯唇,哂笑,“你庶女的身份,你烂了的身体和脸,还是你自以为是的几分聪明?”
“挑中你,不过是因为你有个懦弱的姨娘和没用的弟弟,正好方便我要挟而已。”
陆蔷瞬间屏息,抓住窗棱的手指尖几乎嵌入木头中。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愿意同我交换吗?”姜梨脸上的笑敛尽,“成为我的匕首,我助你成为人上人,或者,烂死在这里。”
天人一般的拉扯,陆蔷瞳孔激烈颤动。
面前是万丈悬崖,一步踏错,再无回旋余地。
“陆家把你丢在这里,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除了你娘和你弟弟,没人在乎你的死活。当了这么多年的废物,连死都这么可悲,你这样的人,连匕首都不配做……”姜梨摇着头,脚步一转,竟是抬步往院外走。
急促的喘息似要把心脏连带着吐出,陆蔷眼睁睁看着姜梨越走越远,恍惚间人上人那些画面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腐烂在墙角的肉体,还有娘和小弟同样凄惨的下场。
“愿意。”她张口,两个字还没出口便被抖散,她吸了口气,大喊道:“愿意!我愿意!”
姜梨脚步定住,眼皮轻掀,似有若无地笑滑过眼眸,清风一样吹过即散。
她转身,拾起地上的镜鉴,走近陆蔷,将铜鉴并一个小瓷罐放在窗棱上,“一日一次,不出一月,你身上的秽疮就能下去,你会恢复到从前模样,重新回到陆家。”
“……真的?”陆蔷眸光陡然放亮。
姜梨笑,“我给出的药,我自然有解。”
陆蔷飞快攥到手中,神情激动到近乎恍惚。
有救,她的病竟然有救!眼泪往下掉,巨大的喜悦涨满心口。
姜梨淡笑看着,忽然道:“不要想着过河拆桥,否则,我能下一次,就能下两次,能给你一个人下,就能给你娘,给你弟弟下。”
陆蔷一个激灵,她咽了咽口水,点头。
“乖。”姜梨唇角弯起,模样纯稚无比。
说着,转身走出两步,又侧眸道:“提醒你一句,你三哥不会喜欢我多出一把匕首,你若想活命,一会儿该如何表现,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
陆悬未必猜不到她来做什么,只不过,猜到是一回事,捅破是另一回事。
就像五老爷的死,一旦摆到面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是陆悬无法跨越的横沟。
所以,即便心照不宣,也得装聋作哑。姜梨眸露讥诮。
陆蔷蹙眉,一时没有明白,犹疑着问,“三哥他当真,当真同你——”勾缠在一起吗?
叩叩——
敲门声打断她的问话。
“姜梨,出来。”陆悬的声音,沉冷无比。
陆蔷呆愣住,攥着瓷瓶的手痉挛似的蜷了蜷。
小姑娘进去已经够久了,陆悬连一息也等不了了,抬脚踹开院门,见姜梨就站在窗边,眸光倏地一变。
“过来!”
姜梨侧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蔷,转身小跑着扑过去,“悬哥哥~”
“我怎么交代你的?!你还敢靠那么近!”陆悬一张脸沉得像从水里捞出,双手却仍旧稳稳接住姜梨,把人环在怀中。
“只是一会儿,刚靠近呢,哥哥就来了。”姜梨撒娇,踮脚去亲陆悬下巴。
陆悬板着脸,不见半分松动,把人按在胸口,目光落到窗内陆蔷的面上。
陆蔷整个人石化一般,震惊到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三哥吗?!
这是那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冷淡矜贵的陆家三公子吗?!
陆悬眸光毫无起伏,如同视死物一般看着陆蔷。
陆蔷骇得踉跄着退了两步,不,这已经不是三哥了。
“哥哥,骂累了,要抱抱回去~”姜梨扯了扯陆悬的袖子。
陆悬收回目光,看了眼身前娇小的姑娘,弯身像抱小孩一样托起姜梨,转身向外,路过笔耕的时候,给对方递了个眼色。
笔耕缓缓低头应下。
“说什么了?”走到竹林小径,陆悬放下小姑娘。
姜梨一落脚,扭头就走,“不告诉你。”
陆悬眸中幽光浮动,看小姑娘走远,忽地快步走近,一把拉住对方,托住她的脸,低头吻住。
清风穿过竹林,竹叶莎莎弄响,林侧溪水潺潺,一派雅致天然景象。
陆悬旁若无人地吻着姜梨,许久,他停下,哑声道:“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