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垂伊往下看去。
片刻后,将信纸抛进火中,她转头看着一无所知的裴稷。
“师尊在信里说什么了?”
裴稷好奇地问。
“……”封垂伊斟酌了一番,用了个好听一点的词,“她把你许配给我了。”
其实裴长枫在信里说的:
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娘,我这就要走了,怕别人养不活他,就丢给你养吧。
“许,许配?!”
裴稷彻底傻眼了。
他不是傻龙,知道人族中‘许配’的意思,就是当娘的,把儿子嫁给旁人。
封垂伊点点头,“对,你师尊嫌弃你几位师姐年纪大了,也怕她们惦记你的龙血龙骨龙丹,所以把你许给我。”
裴长枫对裴稷搜了魂。
她从裴稷的记忆里,看到了时常来找他的封垂伊——封垂伊百年前是修真界有名的天才,难得她老人家还记得。
不知她怎么想的,抛弃了门下的众多弟子,选择把裴稷托付给了封垂伊。
“师尊没说……”
裴稷脸红了,耳根也红了,把脑袋埋进两条腿的中间,“……师尊给我信的时候,还骂我跟你来往,骂我让你摸我的脸,骂我吃你的鱼,没说把我嫁……”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缩成小小的一团,装起了死龙。
长了一张清冷得如霜雪的脸,好似冰雕成的人一样,看上去高不可攀,实际接近了,其实就是一条傻乎乎的龙。
如此反差,尤其致命。
封垂伊喜欢的紧,看他害羞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也没去招惹,无声笑了会儿,默默继续烤鱼。
她很满意,听到被许配给自己,这条傻龙没有一丝不情愿——只害羞了。
夜半三更。
裴稷化羞涩为食欲,足足又吃了三条大鱼,变成龙形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封垂伊不疾不徐地吃了一条鱼,没有离开无色仙宗,就在裴稷身旁睡了。
第二天封垂伊是被压醒的。
“醒醒——别睡了!”
睁开眼看到一颗巨大的龙头,封垂伊一挥手,把他推开,翻身坐起来。
“你想把我压死不成?”
裴稷‘嘿嘿嘿’的笑了两声,变回人形缠到她身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饿了,我们下山去吧,我想吃面!”
封垂伊怕他摔了,单手托住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行,我们去吃面。”
召出太阿,她带着裴稷径直离开了无色仙宗。
到城里后,封垂伊找了家客栈,要了水,一起洗漱过后,才要了两碗面。
裴稷不喜欢吃蒜,把面里的蒜全都夹到封垂伊的碗里。
封垂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我不想吃嘛。”
“……”算了。
封垂伊把碗里的几片牛肉,都夹到他碗里,把蒜都搅进面里后就开吃了。
“我最喜欢你了!”裴稷看着碗里满满的牛肉,高兴地说了句也赶紧动筷。
他骨子里兽性难驯,吃什么都是一口塞,囫囵吞枣,根本尝不到什么味。
等吃到一半了,才会放慢动作,细嚼慢咽,真正地去尝这碗牛肉面的味。
他常把‘喜欢’二字挂嘴边,想说就说,毫不在意,却没注意到,他说完那句话后,封垂伊吃面的动作顿了一顿。
……
吃饱喝足,站在客栈门口,封垂伊问裴稷要不要回宗门,他半晌没吭声。
封垂伊等了一会儿,把人勾到怀里,带到角落去,省得挡着其他食客。
叮铃~叮铃~……裴稷靠在她怀里戳手指,带动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又响。
她耐心地问:“怎么了?”
裴稷:“……我不想回宗门。”
封垂伊平静地询问:“理由呢?”
裴稷攥紧手,深呼吸了下,像是鼓足了勇气,仰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去北海和幽冥山。”
封垂伊的眼睛闪了闪,揽在他腰间的手往上,按着后背,把人拥到胸前。
“好,”她没问别的,因为她知道他想去的原因,“我带你去找你的亲人。”
半个时辰后,当无色仙宗的宗主亲自追来客栈时,连龙尾巴影都没见着。
一天之后,无色仙宗地域的所有修士都知道了一件事——
神龙裴稷跟女人跑了。
无色仙宗的宗主将写着‘师尊将我许了人,我跟她出去玩,不用担心,我玩够了就回来’的纸条拍在桌上,怒道:
“去找!把他给我带回来!”
“是!”门中众修士回应道。
老祖宗裴长枫是修真界第一人,从前有她在,裴稷一条龙在她们面前晃来晃去,硬是没一个人敢出手——
龙全身都是宝,就是取他一滴血,拿去炼丹服下,对修士而言都是大补。
偏老祖宗心软的很,宠裴稷宠得毫无底线,别说血,毛都不舍得割一根。
现下她飞升了,宗主和其余几位困在瓶颈期千年的长老们,这心思就活络了,想要从裴稷身上取那么一两滴血。
她们并不想伤他,还没想出取血的借口,裴稷就跟人跑了,她们便急了。
半月后,北海。
封垂伊和裴稷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沙洞里看到一只垂垂老矣的大乌龟。
裴稷走近尚未开口,老龟闻到味道,像是认出了他,伸长了脑袋来看。
“这个味道我记得,你是……”
老龟口吐人言,望着裴稷的脸,“你是那颗龙蛋,被裴长枫带走的蛋。”
裴稷一喜,回头看封垂伊。
“老前辈,”封垂伊走到他身边,蹲身平视着老龟,“我们此来,是想问问您,可还记得他的生父和母亲是谁?”
裴稷忙也蹲下,“对,裴长枫是我师尊,她说第一次见到我,是你在带着我,那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吗?”
老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浑浊的双眼先审视了一番封垂伊,便看回裴稷。
“我记得,你娘姓龙,名龙徵,是龙族之王,也是我们无境海国之主。”
裴稷一把抓住了封垂伊的手。
封垂伊回握住他,“那他爹呢?”
“余洛,”老龟说,“余洛是条两百岁的小白龙,王从外面捡回来的,王立他为北海主君时,是我第一次见他,”
裴稷急切道:“他在哪?”
“能在哪儿,死了。”
裴稷的脸一下就垮了。
老龟叹息道:“万年前那场大战中,我王被魔龙所害,葬身北海,余洛悲伤过度早产,生下一枚气息虚弱的蛋。”
“那是王留给他的最后一件宝贝,为了保住这枚蛋,他耗尽所有心血。”
裴稷眼眶泛了红。
“当龙族要去幽冥山封印魔龙时,余洛自知命不久矣,将龙珠挖出,交给她们带去,之后将龙蛋托付给了我。”
老龟道:“他最后是死在了北海,死在王的身边,他死时才二百零八岁。”
“龙一生能活上万年,二百零八岁的龙,还太小太小了。”
老龟年老体弱,说了这么多话,脑袋已经缩回了龟壳里,看上去奄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