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摔散时,崔泽和林念瑶本就靠得近,正好摔到一处。
下意识的,他搂住林念瑶一滚,替林念瑶做了肉垫。
林念瑶毫发无伤,撑着抬起头。
看见的却是远处一排缓缓逼近的杀人刀。
她吓得容颜失色,忙推搡崔泽。
“林泽,想想办法!”
崔泽忍着身后蔓延的疼,爬了起来。
林念瑶以为他会杀上去拼命,不料崔泽选择的是开口:
“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诸位通融一下,给点时间,成吗?”
林念瑶急了。
她腿软,爬不起来,只能坐着摇晃崔泽的手。
“快还手啊!”
“我还不想死!”
崔泽将她一把拽起,林念瑶连忙趁机躲向他身后。
结果她刚躲过去,逼近的精壮大汉们竟然按照崔泽的话,全停下了脚步。
听见脚步声停,林念瑶从崔泽身后探出头张望。
“他们真停下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听你的?”
崔泽瞧了林念瑶一眼,又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执横刀,穿黑衣,腰间束白虎鎏金铜头的革带,挂梅花牌。”
“都是***府上的护卫。”
林念瑶在雪中不断打颤。
“那他们为什么停了?”
崔泽冷面轻笑:
“因为他们给我时间交代遗言啊。”
“我曾做过御林军统领,与他们有些交情。”
“他们吃准拿得下我,在死前赏我两分薄面。”
崔泽说一句,林念瑶的头皮发麻一分。
说到后来,她的整个脑袋全都麻了。
“不准说遗言!我不要死!”
“***的护卫?***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杀手?”
崔泽瞧了她一眼,眉眼愈发深邃。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不愿爱女去和亲,于是降下怒火,当街杀人。”
“我死了,她好劝皇帝换个更有把握打赢的主帅。”
“这有什么稀奇的。”
林念瑶被震得说不出话。
崔泽绕开她,留她一个人醒醒神。
他走到散架的马车旁,扒拉出半晕的喜乐。
喜乐晕乎乎的,眼前被茫茫的大雪盖住,还以为到了地府。
“我才十七,就死了啊……”
崔泽捏住他的下颌骨,往后一扳。
喜乐疼得大叫一声,人也清醒过来。
崔泽一句接一句地吩咐,毫无废话:
“你往后走,找匹马,赶去寻御林军魏来,找他来救我。”
“记住,让魏来到兴义街。”
“你与此事无关,他们不会拦你,速去。”
喜乐听话地点头,东倒西歪地爬起来,转身扶着墙跑开。
林念瑶骤然被崔泽抛下,直面寒光闪闪的刀兵,护卫们又死死盯着她。
她意识到她也是此次***吩咐截杀的目标之一。
吓得她快步退向崔泽。
“林泽,你不能不管我。”
崔泽安排好喜乐,站起身,一把将林念瑶拉近。
“向你解释这么多,是为了让你听懂我说的话。”
他陡然换上锋利的神色。
“听懂了以后,就别再自作主张。”
“除非你嫌命太长。”
崔泽在手上加了力道,捏得林念瑶生疼。
林念瑶泪花都快被疼出来。
她强忍着,乖巧答应。
“我想活,我听你的安排。”
崔泽向林念瑶进一步解释道:
“***虽强横,敢当街杀人,却还不至于强横到敢当着陛下的面杀。”
“陛下要脸,见不得有人当他的面置律法于不顾。”
“我已让喜乐去请御林军,见御林军如见陛下。”
“等喜乐带援军赶来,我们就能活。”
林念瑶听罢,整个人天旋地转,几乎晕倒。
“御林军?御林军哪来得这么快?!”
“根本来不及!”
崔泽率性一笑,在苍茫遮天的雪中笑出一股看轻生死的肆意。
“所以你准备好跑了吗?”
“跑?”
林念瑶越发觉得林泽的话像临死前的胡诌,没有道理可言。
想到生死渺茫,她的腿渐渐不听使唤,瘫软下去。
崔泽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林念瑶,往东南跑。”
“傅玉同的宅子离这不过两条街。”
“跑到他那也能上达天听。”
“莫忘了,在卫尉司时他请了内廷暗探的首领肖七为他助阵。”
“今日办事不利,他此刻定在府中向肖七赔笑,求肖七为他遮掩。”
“我们引***的护卫杀进傅家,杀到肖七面前,命就算保住了。”
一听要把祸水引到傅玉同府上,林念瑶又陷入犹豫。
“不,不行……玉同是我的恩人……”
崔泽松开手,满眼玩味地看着她。
“那你自己选,是死在这,还是去祸害傅玉同?”
林念瑶霎时抿紧了双唇。
崔泽轻声提醒:“雪天路滑,跑的时候记得提起裙摆。”
林念瑶闻言放下双手,攥紧了襦裙。
“跑。”崔泽道。
他蓦然转身,直面连排的刀锋。
“多谢诸位宽容,‘遗言’算我说完了。”
“不过,说完遗言不等于我会束手就擒。”
护卫中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妨事。”
“我等也是领命行事,双方各凭本事便是。”
崔泽眯起双眸,率先发动。
他踢起地上的雪,在雪雾迷蒙中夺下一把刀,替林念瑶撞出一个豁口。
林念瑶提裙直穿而过。
傅玉同的府上她很熟悉,在风雪中也不至于迷路。
崔泽不恋战,更不下死手。
他且战且退,一路引着护卫往兴义街上傅玉同的府上去。
林念瑶很快跑过第一条街,傅玉同的宅子近在眼前。
偏偏这时雪下大了,地上的雪越积越深。
她错踩一步,一脚绊进雪窝里,整个人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她还挡住路,阻慢了崔泽的脚步。
护卫乘机而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刀锋越来越近,林念瑶被巨大的恐惧冲击到爬都爬不起来。
已经无路可逃。
崔泽没有慌乱,也没有责备。
他只是沉下声音:
“站起来,接着再跑。”
说罢,他将刀一横,任大雪簌簌而落。
大雪落过在他高束的马尾上,落过他的睫羽,覆满他手中的横刀。
护卫步步逼近,再近一寸就能要了崔泽的命。
两方都明白,崔泽的生死会在下一瞬见分晓。
此瞬将过,崔泽刀出如电。
他刀上覆的雪随刀而动,洒遍周遭。
洒出的雪势如满月。
护卫们被满目的雪遮住视线,犹豫了半瞬。
在这分犹豫间,崔泽破满月而出。
他七步七斩,每一斩都用刀背撞断敌人一处关节。
七步过后,三人倒下。
满圈的包围终被破出一个豁口。
林念瑶趁着生门大开,直奔傅宅。
崔泽雪下守关,一人一刀阻挡追兵。
林念瑶冒着风雪冲到傅宅门前。
哪知门前的小童见势不对,竟唤来同伴,合拢了大门。
雪实在太大,林念瑶拼尽了全力,依旧迟到一步,被挡在门外
她只能扑在完全封闭的门前,用命拍门。
“开开门!我是林念瑶!”
“你们认识我的!”
“玉同请我进府中赏竹,奉我为贵客,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傅府大门紧逼,毫无回应。
隔着厚重的朱门,林念瑶听到了大门卡上门栓的声音。
她面如死灰,倚着门一点点滑了下去。
许是崔泽鏖战太久,又许是他背后的伤吞尽了他的力气。
崔泽的刀越发地慢。
而在他身前,冒出来的公主府护卫越来越多。
又是横来一刀,崔泽招架不住,只能就地一滚勉强躲开。
他趁势起身,半跪在雪中。
护卫们几乎将刀锋压到他颈上。
崔泽的手虽握着刀,提不起刀与敌相抗。
他喘了一大口气,勉强缓回一些力气。
护卫中又是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他:
“你未杀人,我许你一个遗愿,你可有话说?”
崔泽用刀撑着,站起身。
护卫们都以为他要说话,没有阻拦。
不想崔泽一抬手,竟将刀朝身后掷去。
横刀锋利,擦着林念瑶的头顶,如箭一般穿破大门。
刀铿锵坠地,正落在傅宅前院中,肖七的脚下。
崔泽手中已无兵刃。
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又道:
“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有遗愿。”
崔泽回望一眼。
他从破开的缝隙中扫到肖七的身影,忽然高声道:
“肖大人!刀锋已到,阁下还要避而不见吗?”
一听是肖大人,护卫们的神色一齐变了两变。
肖七不欲蹚这趟浑水,故意装作听不见。
结果崔泽趁着护卫们迟疑,又喊:
“我夫人正跪在你面前的大门外,小心她死了,血溅到你身上。”
“她可是广平侯府的长女,当年为爹娘千里扶灵。”
“怕你不知道,特地告诉你。”
“陛下说过,会替逝世的前任广平侯好好照顾她。”
“这事傅大人很清楚。”
“我们死后,陛下若是发作,寻人问罪,你们正好搭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