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的话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玻璃瓶在詹挽月脑子里炸开。
怜悯?
她对况承止的关心是出于一种怜悯吗?
詹挽月思绪混乱,自己都答不上来。
梁序见詹挽月在发怔,多的没再说,只是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詹挽月发了个定位。
“医院和病房号发你了,你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去,我先走一步。”
面对梁序递过来的台阶,詹挽月有些手足无措。
接受和拒绝都做不到洒脱。
梁序走了几步,突然被追上来的詹挽月叫住:“梁序,等等!”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詹挽月回避他的视线,支支吾吾憋出一句:“……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梁序如实回答:“目前没有了。”
目前没有。
那说明之前有……
话外音让詹挽月的眉心又蹙紧了几分,内心不受控制感到后怕。
梁序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詹挽月双目失神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
詹挽月轻“嗯”一声。
梁序步履匆匆离开。
他性情素来沉稳,少有如此急躁的时候。
詹挽月看在眼里,心里越来越不安,也跟着急躁起来。
昨晚她才跟况承止发生了争执,一晚上过去,况承止就生病住院了。
时间怎么会这么巧?
詹挽月心不在焉走出事务所,坐上去餐厅的商务车。
她脑子昏昏沉沉,阖上眼养神。
詹挽月感觉自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玻璃罩子里。
外界的声音并没有隔绝,听起来跟戴了一个效果一般的降噪耳机一样,能听见大家在说什么,只是隔了一层雾,很不清晰。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可是很奇怪的是,她开始做一些梦,也可能不是梦,只是臆想的幻觉。
幻觉都是琐碎的往事碎片。
高中教学楼的楼梯转角,况承止抬头冲她笑,鼓励她争口气。
大学排球社每天训练的体育馆,队员们在场地里挥汗如雨练习,穿着二号球衣的少年在相机取景器里跑过,让她按下无数次快门。
学校夜晚的林荫道,夏日蝉鸣,疏朗晚风,听他们三个说了很多年少时的梦。
……
最后的最后,停留在垂直森林项目竣工的那一夜。
可是不知道,画面跟过去不一样。
她站在酒店楼下,况承止站在楼顶。
太阳升起,他从楼顶一跃而下。
她在况承止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解脱。
他对她笑,有歉意,有赎罪,更多的是庆幸。
“这次掉下来的人终于是我了。”
沙哑低迷的声音从虚空传来,穿透她的耳膜,进入身体,在心口盘桓,不肯离去。
詹挽月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眼底弥漫惊恐。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但她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况承止从酒店楼顶掉下来的画面。
理智明明很清楚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情感上依然心有余悸。
没有人会这样怜悯另外一个人。
从她昨天意识到况承止即将跨越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时候,她就在自欺欺人。
说再多重话,下再狠的决心,都不过是螳臂挡车,徒劳无功。
自由意志的沉沦是没有办法用理性来制止的。
去看一眼吧。
就当是为了自己好过。
安静了一路的詹挽月突然开口对司机说:“麻烦靠边停一下车。”
司机虽然疑惑,但是照做。
小姜转过身,问詹挽月:“Luna,怎么了?晕车吗?”
詹挽月:“没有,我临时有点事,吃饭我就不去了,你们去。”
她解开安全带,拿上包:“下午我们直接在机场汇合。”
说完,詹挽月没有过多解释,开门下车。
她在路边打了辆车,前往医院。
到医院后,詹挽月按照梁序之前发的病房号,问了问门诊大厅的护士,被告知病房在神经内科的单人病区。
去病房路上,詹挽月一直在琢磨况承止到底生了什么病。
神经内科。
脑子出毛病了?
越想越害怕,詹挽月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从电梯出来,还没走到病区的护士站,詹挽月就听见一阵喧哗,其中掺杂着况承止、况宥真和梁序的声音。
“承止,你冷静,不要乱动,姐姐已经安排人去找了!”
“别动,你还在挂水,针都回血了!”
“滚开!滚哪!”
“况承止!”
“放开我,我要自己去找……”
“你他妈找个屁!”
“医生,医生怎么还不来!”
与此同时,詹挽月看见值班医生从办公室出来,往病房跑去,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推着治疗车的护士。
空气都散发着十万火急的意味。
詹挽月身体先于脑子行动,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医生护士跑到病房门口了。
病房大门敞开着,病床前人头攒动。
况承止的身影在人跟人的缝隙之间一晃而过。
他的脸毫无血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白,情绪却很激动,激动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医生和梁序都在按着他,把他控制在病床之上,可就算你如此,他还在拼命地挣扎,整个人戾气很重。
“滚!都给我滚!”
“我要自己去找,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滚啊,不要碰我!”
况宥真在病床边红了眼,声音哽咽,恳求他,也安抚他:“承止你听话,姐姐保证一定会给你找到戒指的,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可是况承止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一样,反抗的戾气没有任何减退的迹象。
医生扭头给护士下达指令:“快,咪达唑仑,静脉注射,3毫克!”
护士用注射器按照医嘱快速抽吸药液,刚一靠近,还没下针,况承止看见针头,应激一般更奋力挣扎起来。
医生和梁序两个成年男性都不太能把他按住,护士急得一头汗,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下针。
詹挽月双目失神走进去,错愕地叫了他一声:“况承止?”
语气带着不确定,这人分明是况承止没错,可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况承止的影子。
话音落下,病房里的人纷纷朝詹挽月看过去。
包括病床上的况承止。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况承止眼里正在经历一场海啸。
詹挽月走到病床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况承止就翻过了身,后背朝她,并拉起被子盖过头顶。
他终于安静了下来,也把自己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