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云院旁有一棵枯朽的老槐树。
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干刚劲蜷曲,旁出的细枝纵横交错,犹如一张杂乱无章的网,在黑夜中显得阴森诡异。
闻昱趴在其中一根枝干上,胸膛贴枝,下巴抵手。
他趴得稳当,敛息于无形,与枝干、黑夜相融,只一双锐眼,紧盯着青云院,让人难以察觉。
忽然,有东西砸在他的腰上,力道极为轻微,他身子一僵,正要有所动作,低头便见一个人影立在树下。
细细一瞧,闻昱急忙落下树来,如一片轻盈的树叶,未发出半点声响。
“公子。”走到苏云亦身前,闻昱乖乖站着,微微低头叫道。
他不敢细看公子脸色,恍惚一眼,见公子脸上似有脏污,心下奇怪又不安。
每日约亥时,他都会去简意轩,向公子汇报少夫人行踪。现下还差半个时辰,他却亲自来到此处,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
苏云亦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掸着指尖的尘土,随即将凌厉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轻飘飘投向闻昱。
闻昱看一眼,即刻低下头去,不由抓着腰间佩剑,僵直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你今日都盯梢到什么了?”苏云亦冷冷发问。
闻昱听出一股子不对劲来,木然启唇道:“少夫人,早上在院中和丫鬟搓麻线,制渔网。”
说着,谨慎地打量公子一眼,斟酌自己的话是否不对,低头接着道:“然后,她进了屋子,一天都未再出来。”
苏云亦不由嗤笑:“一天?”稍作停顿,又道:“一身好功夫,怎就配了个没脑子的瓤儿!”语调平缓如水,却是带了刺。
闻昱顿时脸色煞白,有些难堪,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是没察觉出异样。
今日只见那丫鬟在院里进出,却不见少夫人现身,但他又不好去少夫人卧房房顶查看。
于是想着,他盯梢得这般紧,少夫人决然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逃出去。或许是昨夜晚归,今日在卧房休憩。
正寻思着,见公子转身远去,边走边沉声下令道:“自行去闻影营领罚二十大板!”
闻昱顿觉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半张着嘴,半晌叹不出一口气。
委屈、郁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2
回到简意轩,苏云亦很快理出头绪,叶苑苨那间卧房,定有暗道通向礼贤堂。
三个多月前,他买下这座山庄,目的是方便于来往旁边的箬山打理生意,以及需要地方设门客院、暗影营。
买下这座庄子前,他早知这座山庄的秘密。这山庄原叫古月山庄,是百年前一位权倾朝野的奸臣回乡时所修。
后来,这位奸臣意图谋反,落得个满门抄斩,庄子便被官府收归官有,一直闲置,直到被他以六百多两银子买下。
买下庄子后,有一天,他在简意轩看书,偶然间目光扫过挂在入门两旁的六幅山水画。
那六幅画算不得出色,他以往从未多瞧一眼,那日却不知怎的,觉出画中嶙峋的山石与流淌的溪水,都透着一些神秘的古怪。
他走近仔细端详,不由眯了眯眸子,画中山石与流水的纹理,似乎都暗藏玄机。
他取下一幅,将其对着烛光,透过光线,画面底层呈现出细小而奇特的阴影。
他把画纸上下颠倒,左右翻转,竟发现从不同角度观察,那些看似杂乱的阴影,竟有规律可循。
随后,他将另五幅画也取下,无一不是如此。
数日后,他终于破解出其中玄妙,那些交错的阴影,竟组合出一幅山庄地下布局图。
暗道纵横交错,不仅贯穿了整个山庄,还延伸至周边的山脉、河流以及重要的关隘。箬山下面,竟有一座地下城。
通道的关键节点,则隐藏着密室,里面存放着大量兵器、金银财宝。
苏云亦不由暗喜,可谓天道神助。
但青云院通往礼贤堂的暗道,却未在图纸上标注,不知是疏忽,还是另有玄机。
苏云亦当夜便派了闻影营的人,摸去那条暗道,将其从中用砖石隔断封住,并将藏在里面的精巧暗器,都悉数搬到了云泥院三院的武器库。
第二日,叶苑苨从卧房床底打开暗道门,走到暗道中途,便被封住的砖石给堵了回去。
她很快便猜到,这暗道定是被苏云亦给发现了,只后悔没多带一些暗器出来。
3
午时,撒金街。
正月即将过完,街头巷尾的年味儿已然稀薄,犹如繁华谢幕。
这几日,阳光渐暖,风也带了些温润之意。
醉花坊花房里,贺昱青身着一件绛紫色锦袍,斜倚在软榻上,一条腿高高曲起踩在榻面,模样慵懒。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榻沿,另一只手握着酒杯,手肘搁在膝上,缓缓喝着,眼神迷离而放肆。
跪在一旁为他斟酒的,是新来没多久的姑娘幽梦,年方十六七,身着一件不蔽体的粉红色薄纱。
幽梦提着酒壶,有些畏缩,脸色冰冷,挤不出一丝笑意。
她仿若木头人,半句话不说,甚至也不看他,低垂着化得浓艳的眉眼,一杯接一杯为他倒酒。
贺昱青一双眼却在她身上游走,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
连喝了十几杯,酒意上头,色心渐起,将酒杯随意一掷,他伸手将幽梦拉入怀中,压至身下。
茶壶惊慌落地,茶水隐入地毯。
幽梦并不挣扎,只身子颤颤巍巍,悄然偏了头,闭上了眼。
但当熏人的酒气袭入鼻息时,她还是皱眉睁开看了一眼,随即——不由失声惊呼:“啊!”还有推拒贺昱青的动作。
贺昱青脸上的伤,刚结痂没几日,还残留着褐红色疤痕,有些斑驳惊心。加上酒色上脸,一张脸更显得狰狞。
幽梦一睁眼,仿若褐红色的虫要爬进眼来,不由吓得惊叫。
贺昱青顿时没了兴致,猛地坐直身子,抬手就给了幽梦一巴掌,怒喝道:“贱人!敢这般瞧不起本公子!”
他本就因脸上的伤郁闷了好些时日,一直不好外出,今日刚来这醉花坊,竟找了个不长眼的,不由心情更加暴躁。
幽梦被一巴掌扇得摔下塌来。她跪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紧咬着牙,并未哭出来。
她也不求饶,只死死盯着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