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颗未爆的照明弹在云层中拖出惨白的光带,萧云的瞳孔里倒映着远处山脊扭曲的轮廓。
牟勇按在他肩头的手掌突然发力,指节泛起的青白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那些光斑……”牟勇喉结滚动,“像是有人在打旗语。”
话音未落,陈交通员已经撞开指挥所的木门。
这个素来沉稳的中年汉子此刻浑身蒸腾着白气,棉袄前襟结满冰碴,腋下夹着的油布筒还在往下滴着泥浆。
“太原站的人挖到个铁匣子!”他抖开防水布时,两张泛黄的电报纸黏在冻僵的手指上,“关东军第四铁道联队三天前秘密换防——”
萧云突然抬手截断话头,钢盔阴影下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转身走向作战地图,刺刀尖划过青龙潭位置的墨渍时,墙角的马灯突然爆出朵灯花。
所有人都看见那圈红痕正在地图上诡异地裂开,竟像是要吞掉旁边标注的军火库符号。
“他们要掐断我们的脖子。”牟勇突然一拳砸在弹药箱上,震得煤油灯里的火苗乱颤。
他手指顺着地图上七处红圈划向青龙潭,“从正太线到同蒲线,这些节点连起来就是条绞索。”
角落里传来铁器落地的脆响。
刘铁路工人挣扎着想站起来,血肉模糊的双手却把道岔扳手碰翻在地。
这个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汉子突然嘶吼起来:“不能让他们炸了青龙潭大桥!我爹当年就是在那桥墩里……”后半截话被剧烈的咳嗽生生截断,溅在雪白绷带上的血点像一串省略号。
萧云闭眼的刹那,意识已沉入签到空间。
虚拟光屏在视网膜上展开,1942年冬季华北补给线防御方案的金色标题正在闪烁。
当他再度睁眼时,整盒彩色图钉从袖口滑出,在众人惊呼声中精准钉住地图七个方位。
“明天日出前,”他抓起半截粉笔在青龙潭位置画了个圈,“我需要两百个会游泳的,三十吨钢轨,还有……”话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骡马,“把这些大牲口都换成柴油机。”
突然响起的枪声像把剪刀划破了夜色。
第一发掷弹筒炮弹落在隧道口时,陈交通员正把最后一张防御图塞进刘铁路工人的绷带夹层。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马灯,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所有人听见萧云冷静到可怕的声音:“二连上东侧制高点,等他们第二波冲锋。”
牟勇已经蹿到观察口。
透过望远镜,他看见雪地上蠕动的土黄色身影正以奇怪的Z字形路线逼近。
这些日军显然吸取了前几次强攻的教训,每推进二十米就向空中抛射磷光粉,漫天飘落的绿色光点让机枪手们失去了瞄准的参照物。
“照明弹!”萧云突然高喊。
三发信号弹应声升空,惨白的光晕下赫然照出五十米外正在架设迫击炮的日军小队。
几乎同时,藏在残破机车头里的马克沁重机枪喷出火舌,将那些弯腰搬运炮弹的身影拦腰截断。
战斗在十五分钟后突然沉寂。
牟勇蹲在还在冒烟的沙袋后,指尖捻起一撮沾着脑浆的泥土。
他注意到撤退的日军不仅带走了所有尸体,连掉落的钢盔都用钩镰枪拖了回去。
这种反常的纪律性让他后颈寒毛倒竖,就像嗅到狼群气味的猎犬。
“他们在测绘弹道。”萧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手里的南部手枪还冒着青烟,枪管指向雪地上几处不起眼的弹坑,“每轮射击都调整三度方位角,这是在给重炮标定坐标。”
隧道深处突然传来钢轨碰撞的轰鸣。
两百多名铁路工人推着改造过的轨道车冲出来,车头焊接的犁地铲将积雪连同埋设的地雷一起铲飞。
刘铁路工人被绑在第二辆轨道车的铁架子上,他残缺的双手握着口哨,每声尖啸都让队伍变换一次队形。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青龙潭的冰面时,萧云站在新筑成的环形工事顶端。
他脚下踩着缴获的九二式步兵炮防盾,目光却死死盯着东南方天际线——那里有片反常的积雨云正在聚集,云层边缘泛着类似磷火燃烧的幽绿色。
牟勇过来时,正看见萧云把三枚不同制式的子弹按进冻土。
这个穿越者总有些令人费解的仪式感,就像此刻他擦拭刺刀的动作,分明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执念。
当刺刀尖第三次划过某个特定角度时,牟勇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听见了吗?”
风里飘来断续的摩尔斯电码声,间隔里夹杂着寒鸦惊飞的扑棱声。
在他们身后,二十辆改装过的骡车正在给柴油机预热,陈交通员把最后两桶凝固汽油弹捆上防滑链时,抬头看了眼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太阳。
牟勇突然扯开领口,让寒风灌进滚烫的胸膛。
他拔出匕首在冻土上划了道弧线,刀尖悬在某个虚点时微微颤抖,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露出獠牙。
萧云摸出怀表看了眼表面,表壳背面新刻的弹道诸元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泽。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隧道深处传来柴油机的轰鸣,盖过了青龙潭冰面下暗流涌动的闷响。
当刺刀挑开最后一片冻土时,牟勇的棉衣已被汗水浸透。
他抓起一把雪沫抹在发烫的枪栓上,二十名精心挑选的战士正蹲在战壕拐角处往皮靴上绑草绳——这是跟山里猎户学来的消声办法。
“从狼洞穿过去。”牟勇咬开手榴弹保险栓,用牙齿代替残缺的拇指拉出引线,“看见带天线的帐篷就动手。”战士们互相检查着腰间捆扎的炸药包,雪地伪装服上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萧云站在三百米外的观测坑里,怀表链子缠在腕间,绷得像弓弦一样紧。
当表盘指针与青龙潭冰面倒影重合的刹那,他对着电话机沉着地说:“开闸。”
整条战壕突然活跃起来。
柴油发电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架在煤堆上的六盏探照灯同时亮起,雪亮光柱如同天神之剑劈开夜幕。
日军前沿阵地瞬间炸开了锅,三等兵小林次郎刚摸到机枪扳机,就看见光柱里飘起漫天蒲公英——那是八路军特制的棉絮干扰弹。
牟勇的突击队像一群雪豹扑进乱作一团的日军营地。
绑着铁片的草鞋踏在冻土上发出类似马蹄的脆响,冲在最前面的战士甩出猎户套索,精准地勒住哨塔上机枪手的脖子。
当第一声炸药包的轰鸣震落松枝上的积雪时,牟勇已经带人摸到了通讯帐篷的背风面。
“八嘎!支那人怎么会……”带着关西口音的怒骂被冲锋枪扫射打断。
牟勇一脚踹翻发报机,抓起密码本塞进怀里时,突然瞥见桌上摊开的作战地图。
红蓝箭头在平型关位置交错,标注着“特殊气象部队”的字样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此刻在主阵地上,萧云正扶着刘铁路工人的肩膀调整迫击炮仰角。
这个瘦小的汉子虽然浑身发抖,但当炮弹划过夜空的尖啸声响起时,他残缺的右手突然稳如磐石。
“偏东三密位!”他嘶哑的吼声混在爆炸声里,远处日军弹药库腾起的火球映亮了他眼角的泪光。
日军试探部队在黎明前溃退。
陈交通员带人打扫战场时,在弹坑里发现了成捆未拆封的防毒面具。
他把这个发现报告给萧云时,正看见对方用刺刀在地面刻画复杂的公式,冻土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竟与空中云层的纹路隐隐呼应。
“通知炊事班,把最后半扇猪肉炖了。”萧云突然起身,抖落大衣上的冰碴,“让战士们把缴获的清酒都喝光。”欢快的喧闹声很快在战壕里蔓延开来,有个小战士用刺刀挑着钢盔跳舞,帽檐上挂着的日军领章随火光摇曳如血蝶。
牟勇回来时浑身裹着硝烟味,他把密码本拍在弹药箱上,抓起水壶灌了两口,突然愣住:“怎么是姜汤?”萧云没说话,只是用刺刀尖点了点东南方的天空。
积雨云已经压到山尖,云层里穿梭的却不是闪电,而是某种诡异的青白色流光。
欢庆的气氛在午夜戛然而止。
哨兵发现二十里外的林子里惊起大片寒鸦,这些本该冬眠的鸟儿发疯似的撞向探照灯光柱。
萧云抓起一把带雪的泥土嗅了嗅,突然厉声喝道:“所有人进防炮洞!”
话音刚落,大地开始震颤。
不同于寻常炮击的闷响从地底传来,刘铁路工人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在用铁道振动弹!”这个老铁路的儿子扑到钢轨上,耳朵紧贴冰凉的铁条,整张脸扭曲得变了形:“五列重载车……不,是改装过的装甲列车!”
萧云拽起瘫软的刘铁路工人,转身对着电话兵大吼:“接青龙潭二号隧道!启动b方案!”隧道深处立刻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三十节装满碎石的平板车被柴油机车推出洞口,在预设的脱轨点堆砌成临时掩体。
第一发280毫米重炮炮弹落下时,牟勇正趴在观测镜前。
他眼睁睁看着昨天加固的东侧阵地像纸糊的玩具般被撕碎,冲击波掀起的冻土在空中形成诡异的蘑菇云。
更可怕的是,那些裹着冰晶的尘埃在月光下竟折射出淡绿色的荧光。
“化学炮弹预备……”萧云的呢喃被爆炸声吞没。
他忽然解下围巾蒙住口鼻,这个来自未来的动作让牟勇浑身发凉。
当第二波炮击接踵而至时,整个青龙潭的冰面开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裂纹如同蛛网般在月光下急速蔓延。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炮击突然停止。
诡异的寂静中,陈交通员突然指着观测孔尖叫起来。
浓雾正在战场上空凝聚,却不是常见的乳白色,而是透着尸斑般的青灰。
雾霭中有金属碰撞声由远及近,像是无数铁甲兽在磨牙吮血。
萧云摸出怀表贴在耳边,表盘上的荧光指针显示三点十七分。
他转身望向身后隧道,二十台改装过的柴油机正在预热,排气管喷出的蓝烟在雾气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当第一声汽笛穿透浓雾时,他握枪的手突然青筋暴起——那绝不是八路军装备能发出的声响。
牟勇默默给冲锋枪换上最后一个弹夹,忽然发现脚边的积雪在微微颤动。
他蹲下身用手掌按住地面,指尖传来的震动频率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黄河凌汛。
某种比装甲列车更可怕的巨物,正在浓雾深处缓缓收紧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