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署。
内侍恭敬道,“大人,咱们和声署眼下已备好了,明日庆贺长平王和姝玉公主百日礼的礼乐,按大人的意思,选的乐器都是要轻柔温和的,大人要检阅一番吗。”
“不了。”
谢摇光托着自己的下颚,注视着一排衣架,上面放着他的各样官服,他盯着已看了好一会儿了。
“过来帮我选件衣服。”
“啊?”
内侍愣了愣,应下,“是。”
四品宫官的官服就只有两种颜色,绛红色,深蓝色,绣纹为径一寸的小朵花,佩戴银带,纹样倒是不同。
内侍挑了一件深蓝色绣茉莉花纹的官服。
“大人,这件怎么样?”
谢摇光皱眉,“这件,太严肃了吧。”
内侍赶忙又拿起另一件绛红色绣迎春花纹的官服,“那这件?”
他还是皱眉,“这,太活泼了。”
内侍一哽,“啊……”
这要上哪儿找既活泼又严肃的衣服。
咱们和声署的管事谢大人,正事不干,每天光想着怎么打扮自己,难道上次打扮得还不够花孔雀吗。
他只得提醒道,“大人,明日是皇子跟公主的百日礼,咱们都要去坤宁宫,您怎么说也要穿的得体一些。”
得体。
谢摇光挑了一下眉,“有道理。”
然后选了一件绛红色绣木棉花纹的官服,这上面的木棉花是鲜红色的,看着明艳极了,看起来就像民间大婚穿的一样。
嗯……挺好。
反正百日礼是喜事,
他自然应该穿得喜庆点,不会有人介意的。
……
翌日,坤宁宫。
百日礼。
和声署的声乐已经齐备。
轻柔舒缓的丝竹声,
谢摇光行礼,“下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虽然是在行礼,他嗓音却散漫不羁,这身绣着红色木棉花的官服随着下跪动作,垂到地面上,
沈青拂眼皮没抬一下,“起来吧。”
乳母嬷嬷们提前给两个小娃娃洗了澡,此刻,她正忙着给长平跟姝玉换上漂亮的百家衣,婴儿柔软的哼唧声不时传来。
谢摇光接着让人奏乐,
这么轻柔的礼乐,听得两个孩子睡得很香。
彼时,裴霜意带进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人家,“娘娘,画圣老先生应诏入宫,为皇子与公主画像。”
画圣张老爷子是个干枯瘦小的小老头,
胡子花白,几乎要达腰际的长度。
“老朽能为陛下与皇后娘娘效劳,实乃老朽的福气。”
“老先生不必多礼。”
书案跟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就等着张画圣画两个孩子的肖像图。
张画圣认真作画。
旁边候着的裴霜意,视线落在谢摇光身上那件官服上,真是匠心独运,还专门挑了这么好看的花纹,可惜娘娘一眼都没有看他。
裴霜意牵动唇角,朝他不经意的歪了一下脑袋。
谢摇光不为所动,反而继续贪婪的死盯着,那位于高处的如同观音菩萨一样的女子,他眼神看起来就像被普渡了一样,痴迷陶醉。
“……”裴霜意眉头紧皱。
这位世子爷,可真不要脸。
裴今故踏进坤宁宫,躬身行礼,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奴才给娘娘道喜了。”
沈青拂只见他手里端着明黄色的圣旨,“裴总管,陛下有何旨意么?”
“正是。”
裴今故徐徐展开圣旨,“请娘娘接旨。”
沈青拂跟着行礼,“臣妾领旨。”
坤宁宫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下。
只听裴今故宣读旨意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嗣国祚,寿考绵鸿。”
“长平王宁泓熙,乃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贵重以定乾坤。”
“龙章凤姿,仙姿玉貌,天命所归,受命于天,既寿且昌。”
“故立长平王为长平太子,晓喻六宫。”
“钦哉。”
沈青拂接过圣旨,“臣妾领旨谢恩,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平才满百日就已经是大祁的下一任太子了。
这想必就是太后所说的惊喜。
其他所有人恭贺: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裴今故也俯身恭贺,“娘娘大喜,此乃前所未有之大喜啊,奴才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裴公公有礼了。”
沈青拂微笑,“霜意,赏。”
裴霜意应下,拿了一把金瓜子,笑道,“总管拿好了,这可是咱们娘娘的赏赐。”
他本该好生递给对方,却恶劣的将金瓜子摊开在掌心,示意他往他手心里去拿。
裴今故看了眼他身上的蟒纹官服,跟他所穿的也并无二致,他从容笑了笑,“娘娘的赏赐太贵重了,咱家怎敢收下。”
他捏着拂尘一扫,
跟着行礼告退。
裴霜意看着手里的金瓜子,哼笑了声。
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跟他这样大字不识几个人不一样,不吃嗟来之食,真有气节呢。
“娘娘,端罗长公主过来了。”侍琴禀报。
宁长乐欢天喜地的进来,“皇嫂。”
沈青拂微笑,“公主殿下。”
宁长乐呵呵的笑,“咱们小长平现在是太子了,大祁史上还没有这么年幼的太子呢,可见皇兄多么宠爱皇嫂跟长平啊。”
“公主谬赞了。”
“哎呀呀,张老爷子也在呢。”
宁长乐欣赏着画圣的绘画,跟着直接拔下他一根胡须,“行了,雁过拔毛,送我了哈。”
张画圣疼得揉下巴。
造孽呀。
姜瑾之是他的徒弟,谁知道怎么眼神不好了,竟去做了端罗长公主的驸马。
宁长乐笑得轻快,跟着让人递上两对如意纹金手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两个小娃娃的百日贺礼。”
侍琴接过来,行礼叩谢。
“多谢端罗长公主美意。”
沈青拂着人送上一对精致的赤金和合二仙发簪,作为回礼。
和声署的礼乐声未停。
长平和姝玉睡得更香了。
接下来,是百日礼的系福袋环节,正好趁着他们两个睡着,剪下胎发,放入福袋中,再将福袋系在树枝上。
不多时,崔福泉也叫人送来太后的贺礼。
正是两只金项圈。
等到张画圣画完了两个小娃娃的画像,百日礼也就结束了。
……
咸福宫外。
春华望着宫道上那批人,正是和声署的人。
“主子,奴婢瞧着,谢大人身上那件衣服倒是挺别致的。”
顾婕妤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他的官服上分明绣着木棉花,红艳的,美丽妖娆,这是她最喜欢的,他将她最爱的木棉花穿在了身上。
顾丝绵心中掀起涟漪。
她不禁勾起嘴角,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视线还未收回来。
她欣喜不已。
她就知道,谢摇光不会不记得她的。
他穿着她最爱的花,木棉,她名字里也有个绵字,与之谐音。
她相信,他心里有她……
……
寿康宫。
太后看了看陛下,露出高兴的笑。
“听说陛下封了长平做太子了,哀家也替陛下高兴。江山后继有人,正是哀家心中最愿见之事。”
宁玄礼心里清楚,
太后打算要跟他说什么。
他也就开门见山,“母后为朕的后宫甚为操心,今个儿叫儿臣过来,是要说选秀的事吧。”
“陛下心如明镜。”
太后淡淡道,“选秀的事宜,本该在先帝孝期结束就应安排,到如今已过去数月,也是时候选上一回了。”
宁玄礼没说话。
太后继续道,“还记得当初,陛下所说,待皇后生下皇子,便要开始选秀,如今皇后不孚众望,生了长平跟姝玉,她已能稳坐中宫,陛下也不必为她过于担忧了。既然如此,就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吧。”
宁玄礼平静道,“朕眼下叫人兴修运河,所费开销不少,若再要选秀,动辄花费下去,也要不少银子。”
太后知道他这是借口。
北渊诈和时,分明送了九百万两白银来,足够用来兴修运河了。
也不好拆穿他的借口。
太后嗯了声,肯定之,“陛下节俭。”
她继而和善的说道,“哀家身处后宫,本不该干预朝政,不过陛下送了哀家去热河行宫,本意也是为了保护哀家,哀家知道陛下心存仁孝之义。”
宁玄礼皱眉,一言不发。
果然听着太后又道,“北方初定,我大祁花费了不少力气,也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兴练水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花费时日下去,经年累月的操练,才见效果。陛下倒不如趁着这段时日,选秀一回,充实后宫,绵延后嗣。”
宁玄礼沉默良久。
才道,“母后的提议,朕会考虑。”
太后笑着叹气,“哀家能替你拿什么主意啊,昭宸皇后管理后宫恰当得宜,她的母家也不遑多让,靖国公也是个能干的人,所以陛下才赐了他尚方宝剑,可是陛下也要提防着,外戚不得专权哪。”
沈家的势力也不宜过大。
到了这地步,已是赏无可赏了。
宁玄礼淡淡道,“皇后心思单纯,她的父亲自然也耿直忠厚,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嗯,那就好。”
太后笑道,“选秀的事,就交由皇后去办吧。哀家相信她能办好。”
宁玄礼转头看向他的母后,
他声音沉了下来,“若一定要选秀,就仅此一回。”
他实在不想在宫里看见太多的女人。
他的心里如今只有阿拂一个人,他无法强迫自己强行去跟其他女人亲近,这样勉强而违心的事,实在是……
“陛下就算再不愿意,也要明白一件事。”
太后提醒道,“你是大祁的帝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止是国政后嗣。何况如今正应该稳定前朝,料理叛军之事,陛下做得太绝了,朝臣唯恐有株连之祸,得让众臣的心安定下来,选秀,正是一个恰当的手段。”
宁玄礼沉默。
选秀的事,如果让阿拂去办,以她的能力,自然是能办得妥当,可宫中再进新人,难保她不会伤心。
他怕她伤心。
“皇后要照顾一双儿女,自是辛苦,朕想皇后也许心有余而力不足,谢贵嫔如今协理六宫,选秀的事,就让她去办吧。”
“嗯,那便如此。”
……
坤宁宫。
沈青拂让人将张画圣的画作挂在了墙壁上。
两个小娃娃的画像,画得格外精美。
宁玄礼抱着她,两人一同在软榻上躺着,他怎么也不松开她,闷声道,“阿拂,怎么也不跟朕说话。”
沈青拂闭着眼睛,伏在他怀里。
“臣妾忙了一天,累极了,哪里都累,嘴巴也累。”
宁玄礼低低的笑,“是么,那朕看看。”
说着吻了吻她嘴角,是很小心的动作,轻盈不已,没有往常那种侵略意味。
这可不像他。
她睁开了眼,看着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在眼前放大,“陛下。”
宁玄礼眼神幽深,
却泛着一种歉意。
“阿拂,朕要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
“嗯……”沈青拂脑子里过了好多种想法。
他要说什么,
能让她生气难过的事,好像还没几件。
她一时有些凝重的盯着男人,倒看他嘴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自国孝结束时,母后便多次提起选秀来,朕一直拖到今日,是没法再推脱下去了。且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好吗?”
他眼神温柔迁就,祈求她不要难过伤心。
额,就这事啊。
还以为什么事呢。
沈青拂眼底逐渐蔓延起一层水雾,惹人怜惜,“臣妾都懂。”
宁玄礼心中一紧,吻了一下她眼角,气息不稳,“阿拂是朕唯一的皇后,你手持凤印,不要不舍得用,朕在立后诏书上写得明白,皇后掌一切大权,凡事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沈青拂抬手拢住他腰间,彼此的距离贴近。
她眼神忧伤,轻轻嗯了声,“臣妾明白。”
宁玄礼眼底翻涌起欲色与爱意,他翻过身,将她放到自己眼前,他俯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动作。
“阿拂,朕好爱你。”
他鼻梁轻轻划过她腿侧。
“陛下怎么这样……”
“别动。”
“……”
沈青拂眉头簇起,单手扶住他的脑袋,纤瘦白皙的指尖纳入他发间,墨色发梢在她指间泄下,最后她索性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