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儿子身旁的书僮跌跌撞撞地跑来,告诉他镇上遭到敌袭和抢掠,家里的人无一幸免,全被杀害了……
身处边陲小镇,时常面临战乱,是边境居民无可避免的事。
然而,这些年先皇与当今励精图治,边境一日比一日安稳。
这样的烧杀抢掠,已有十多年未曾出现了。
人们大多都健忘。
安稳日子过久了,难免就放松了警惕……
那一刻,刘夫子感觉天旋地转,周围一片灰暗。
世界在他的眼前崩塌了!
他喷出一口血,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从小伺候他的老家人将他送到了医馆,让大夫给把了脉。
大夫说他的症状是急火攻心,心失涵养。
忌大悲大喜,情绪起伏。
开了些清心降火和补益气血的药,让拉回家仔细将养。
刘夫子再醒来,已回到小镇。
小镇经历了一场浩劫,千疮百孔。
就如刘夫子的心。
小镇到处是残垣断壁。
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和烧焦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街道两旁曾经繁华的商铺和房屋,如今只剩下黑乎乎的框架,门窗俱毁。
屋内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留下满地的灰烬,破碎的生活用品,以及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四处可见被烈火焚烧扭曲变形的金属器具,以及散落一地的瓦砾碎石。
似在无声的诉说着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惨烈。
一些未能逃走的居民和牲畜的遗体在废墟中显得格外凄凉,有的遗体上还有着明显的刀伤和剑伤,血迹已经干涸,但那刺鼻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整个小镇仿佛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磨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只剩下死寂、荒凉和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绝望。
仇恨在心底蔓延。
刘夫子撑着病体,料理完妻子儿孙们的后事,便病倒了。
这一病,迁迁延延就是半年。
到后来,渐渐能下床走动了。
之后开了这间私塾,
外祖家就是在那时被朝廷强令迁来的。
娘亲小时候贪玩,常趴在私塾门口探着小脑袋往里望。
望着望着,就记住了三字经,千字文……
后来刘夫子发现了,喜欢她的聪慧,又想起了那个已经不在的小孙女儿,便在每天下学后单独教她识字,渐渐地也教一些算学。
外祖父发现了这事,没有声张,只每天在娘亲过去时,让她带一些食肆里做好的吃食过去。
娘亲到十岁时,已经能够独自看话本子,帮食肆记账了。
镇上渐渐有流言传出。
刘夫子便不再让她过去了。
外祖父知道刘夫子是为女儿好,但面对镇上的流言蜚语,毫无办法。
气急,索性让女儿正式拜了刘夫子做老师。
拜了师,就相当于刘夫子的子女一般。
不但将来要替刘夫子养老送终,就是娘的亲事,刘夫子也能说上话,做得一半的主。
像娘这样长得好的小娘子,家里略有薄产,又读书识字的,在小镇上是很出挑的。
到了快及笄的年纪,家里媒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娘却一个都没看上,一直到外祖父将他们的父亲救回了家。
父亲是在去西域行商的路上,遇到土匪,脑袋受到重击,身上的钱财被劫掠一空后,昏迷在了路旁。
被外出采买的外祖父发现,救回了家。
狗血的是,父亲醒来后,失忆了。
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身上路引户凭全无。
经过一段时间,在外祖父母和他们娘的精心照料下,父亲头上的伤一天天好了。
头上的伤疤长好了,记忆却没有恢复。
父亲便留在外祖家的食肆帮忙。
他手脚勤快,头脑灵活。
人失忆了,以前做生意的本能还在。
很快,就将食肆的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
就这样过了近一年,父亲一直没想起自己的来历。
但却渐渐被外祖父看入了眼。
征得他同意后,外祖父给父亲在小镇上花钱重新办了张户籍。
就入在外祖母娘家兄弟的名下。
外祖母姓陆,父亲便起名陆重生。
寓意路遇新生之意。
就这样,父亲入赘到了外祖家。
哪知道,这件事引起了刘夫子的强烈反对。
刘夫子倒不是看不上父亲,只是怕,万一哪一天,父亲恢复了记忆,或者父亲的家人找了来,会有麻烦。
此时距父亲失忆已近两年。
父亲对过往仍毫无印象,也一直没有什么人找过来。
那时他父亲与他娘朝夕相对,看对了眼。
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
何况,外祖父与娘还是他救命恩人呢。
退一万步讲,即使家里人找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无可厚非。
若他家里人真找上门来,就当多一门亲戚走动。
因父亲那时面相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刘夫子最终被他说服了。
父亲便拿着陆重生的户凭,与他们的娘办了婚书,在小镇上摆了酒。
婚书也拿到官府备了案,盖了戳,是红契。
二人成婚后第二年,他娘生下了他。
便渐渐地不再去食肆,专心在家带孩子。
又过了两年,他娘又生下了他妹妹。
妹妹是早产,比预产的日期提前了足足一个半月。
生下来小猫儿似的,哭声细弱,听着就有气无力的。
他娘也渐渐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那时的他,简单地以为他娘是为他妹妹的身体发愁。
却不知道,他娘忧心的,另有其事……
他不知道父亲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只是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总是脚步匆匆,很少在家中待够一个月。
父亲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他娘也越来越沉默。
后来有一天休沐,他与妹妹玩捉迷藏。
他躲在父母亲的床底下。
好久不见的父亲突然回来了。
他高兴极了,顾不得会被妹妹找到,就要从床下爬出去。
却突然听到了父母的争执。
母亲哭着要与父亲和离,父亲不同意。
母亲问父亲:“那你那边的妻儿怎么办?”
父亲半天不说话。
最后才低低地道:“会想到办法的。”
当晚,他父母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