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有一句谚语:“早餐吃得像国王,午餐吃得像平民,晚餐吃得像乞丐。”
这句话形象地描述了德国人早晚简单饮食、午餐丰盛的饮食习惯。
因此,与家人或朋友共度一场其乐融融的午餐是德国的传统与日常。
然而,此刻在腓特烈霍夫堡的午餐却与和谐热闹的场景相去甚远。
不如说,“硝烟弥漫的战场”更为贴切。
“......”
沉重的静默中,威廉二世与维多利亚·阿德莱德皇太后无言地切割盘中的鱼肉。
两人目不斜视,闭口不言地继续用餐。
回想起先前与提尔皮茨和施里芬一同共进的那场晚宴,至少还算热闹,而如今的场景,简直像是诅咒食客消化不良一般。
其他用餐的人也都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和皇太后的神情,艰难地继续用餐。
要知道如此压抑的气氛下,汉斯倒真后悔刚才没和约阿希姆与路易丝一道出门游玩。
“陛下,打扰了。”
就在汉斯思索是否该以“吃饱了”为由起身时,一名侍从匆匆上前,在威廉二世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吗?”
“是的,陛下。”
威廉二世听完后皱眉叹了口气,显然这消息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他的表情,奥古斯特皇后忍不住发问:“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找到了夏洛特。”
“哦。”
奥古斯特皇后叹息了一声。
威廉二世饮下一口酒,接着说道:“在诺伊明斯特附近的一个聚会上找到的。”
“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真是跑得够远的。”
维多利亚皇太后面带不屑,冷嘲热讽地说道:“她是来看看我这个母亲的吗?”
“听说是王储她带去的。”
“是啊,她说在上大学前,想和在那边的兄弟姐妹们度过最后一个夏天,于是去了。”
奥古斯特皇后代替威廉二世解释道。
她好像是要进入波恩大学,学习宪法和行政学。
波恩大学全名是“莱茵-弗里德里希-威廉-波恩大学”,是德国一所着名大学,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尼采都曾在此学习。
‘说起来,威廉二世也是波恩大学的校友。’
如果要汉斯选一个想去的德国大学,那一定是海德堡大学。
不过,这也是有时间和余力的情况下才能谈论的事。
等到汉斯上大学的时候,欧洲应该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夜。
“别让那孩子再受罪了,随她去吧。反正她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母亲,别这么说。夏洛特姐姐肯定也在担心您的。”
“哦,别口是心非了,索菲。”
尽管索菲王储妃试图为她辩护,维多利亚皇太后仍旧喋喋不休,显然对长女极为不满。
“那个不中用的家伙......倒是可怜了费奥多拉(玛格丽特),那孩子太善良,却因为摊上了我这个母亲,从小吃尽了苦头。”
“......您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什么?”
威廉二世显然对母亲的发言不满,低声嘟囔着。皇太后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随即,餐桌上弥漫开一股无法遏制的紧张气氛。
‘上次也是这样,为什么总是吃饭时出事?’
虽然这次汉斯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安静地切香肠而已。
“威廉,你想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母亲,您也不是个好母亲。
不,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母亲。”
“哦,哥哥!”
索菲公主几乎是尖叫着试图制止威廉二世,但他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用手指着皇太后,声音越发激烈。
“父亲也是一样。我尊敬他作为一名领袖和军人,但作为父亲,不。
他只会日复一日地被母亲牵着鼻子走,是个懦弱的家长!”
“别侮辱你的父亲,威廉!
他比你强大得多,也有更远大的眼光。如果他还活着,这个帝国绝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你说什么?!”
威廉二世继续的暴言终于让维多利亚皇太后爆发了。
“谁来制止一下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那样的目光互相看着,但包括汉斯在内,没有人敢介入这对母子的激烈争吵。
“我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俾斯麦,但现在却无比怀念他。”
“母亲!”
“威廉,你正在毁掉帝国。你沉溺于那些虚妄的野心与幻想之中!”
“闭嘴!”
哗啦!
威廉二世猛地扫翻了餐桌,怒吼出声。
“哥哥!”
“陛下!”
见到凯撒失去理智,家人们惊慌失措地试图劝阻他,但他推开众人,继续爆发心中积累的怨恨。
“你总是这样!你什么时候爱过我?!在我苦苦哀求时,你哪怕说过一句温暖的话吗?!”
“兄长,冷静一点,够了!”
最终,海因里希王子忍无可忍,用力把兄长拖出了房间,奥古斯特皇后也一脸忧虑地跟了出去。
然而,凯撒的激烈举动对身体虚弱、病入膏肓的维多利亚皇太后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哈啊......哈啊......”
“母亲?母亲!”
“医生!快叫医生来!”
皇太后捂着心口,呼吸急促,最终向前倒下,昏迷不醒。
在场的众人立刻冲上前,将皇太后扶到床上,但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该死......”
汉斯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和其他人一起将皇太后紧急送回房间。
感觉真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午餐。
......
“嗯......”
“母亲!”
一小时后。
在公主们的照顾下,维多利亚皇太后终于恢复了意识。
汉斯不禁松了一口气。
差点今天就要为她举办葬礼了。
“索菲,玛格丽特......”
“是,母亲,我在这里!”
“威廉......”
“陛下还没有回来。”
“汉斯?”
威廉二世在带着皇后和王子出去后还没有回到府邸。
看样子他还没有平复怒气。
“对不起让你看到那样的场面。”
“不,那不过是普通的家庭争吵罢了,每个家庭都会有这种事。”
“呵呵......家庭,家庭吗,你看到了这些,还称我和威廉那孩子为家庭吗?”
维多利亚皇太后勉强笑了笑。
她嘴角带着微笑,但眼睛看起来却非常悲伤。
“爱与恨的对立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这意味着您和陛下之间依然有感情。”
汉斯虽然不是心理学专家,但也多少听过些类似的说法。
如果威廉二世真的对皇太后毫无感情,他早就把她当作不存在的人了。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维多利亚皇太后说道。
她似乎从汉斯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些什么,脸上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感慨。
“或许威廉那孩子说的对。”
“母亲,别这么说。”
“不,索菲,按照你哥哥的话来说,我并不是个好母亲,特别是对威廉,那孩子来说。”
许多人都认为威廉二世是一个火爆脾气的家伙,所以才对母亲不太客气,但这对母子的关系之所以如此,实际上维多利亚皇太后的过错也很大。
她一直是一个对孩子冷漠且严格的母亲。
她总是对孩子们提出高标准,要求他们难以达到,而这种行为在她由祖母抚养长大的威廉二世、夏洛特公主和海因里希王子之间的关系中,表现得尤为严重。
而且,威廉二世如大家所知,天生左臂有残疾,因此他更需要母亲的关爱,可维多利亚皇太后不仅没有安慰小威廉,反而因想治愈他手臂的事而进行了近乎虐待的治疗。
要不然,年幼的威廉二世怎么会写信给母亲,请求她给予爱?
‘如果威廉二世的父亲,弗里德里希三世能够调解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或许情况会不一样......’
问题是,弗里德里希三世反而没有帮助这对母子关系,他只是在这段冷淡的关系中添了乱。
作为一个妻管严且疼爱妻子的男人,弗里德里希三世总是站在妻子那一边,偏袒维多利亚皇太后,而不是威廉二世。
威廉二世才会认为父亲总是被母亲牵着走。
弗里德里希三世和维多利亚皇太后,作为国家的领导者,固然有着卓越的能力,但作为父母,他们实在是近乎最差的。
当然,时代的局限性以及德国皇室严苛保守的氛围也有一定影响。
“我相信我的行为是为了孩子们好。威廉那孩子将来会成为皇帝,因此我对他更加严厉。但我错了。我应该更温暖一点对待他。”
维多利亚皇太后流着懊恼的泪水,抽泣道。
“嗯,虽然已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但我们仍可以增添新的水。”
汉斯说道。
“......汉斯。”
“还有时间,如果彼此敞开心扉,一定能让陛下理解您的心意。”
“但是威廉他会听我的吗?”
“我会好好地跟陛下说。”
汉斯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说实话,这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傻事。
或许这只是为了安慰皇太后,不由自主说出来的话罢了。
但汉斯不想看到维多利亚皇太后在伤心中死去。
同样,他也不希望威廉二世在后悔中度过一生。
‘至少在皇太后去世之前,希望威廉二世能和她和解。’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我现在就回波茨坦!”
“陛下,请冷静!”
与此同时,被拖到外面的威廉二世似乎还没有消气,愤怒地喊着要离开腓特烈霍夫堡,回波茨坦。
奥古斯特皇后满头是汗,劝阻丈夫,但没有用。
“该死!”
威廉二世踢了一块无辜的地面石头。
一开始他并没有这个想法。
但怒气不断积累,心里非常烦躁。
‘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感觉压抑!’
即使是在把愤怒发泄到皇太后的身上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
因此,威廉二世将这些无法理解的情绪继续转化为愤怒。
如果不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崩溃。
“皇后陛下,大事不妙!”
这时,女佣的急促声音从宅邸里传来。
“皇太后陛下昏倒了!”
“!”
“什么?!”
奥古斯特皇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在附近的海因里希王子也显得慌乱,手中的烟掉了下来。
“母亲,母亲她还好吗?”
“医生说,皇太后陛下只是有些惊吓,马上不会有生命危险。”
“呼,那真是万幸。”
海因里希王子松了一口气,抚平了激动的胸口。
咚—
“陛下?”
然而,皇太后昏倒的消息对威廉二世来说,似乎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甚至让他摇摇欲坠。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维多利亚皇太后昏倒的原因,不外乎是威廉二世自己。
凯撒仿佛忘记了愤怒,面露茫然,瘫坐在地。
然后他用无法控制的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该死......”
凯撒的心情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忧虑。
......
“陛下。”
“汉斯?”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耳边传来汉斯的声音,威廉二世从童年的回忆中醒来。
“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了,您迟迟未到,我特地来请您。”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
一夜过去,本以为出去吹吹晨风可以平复复杂的心情,结果反倒使他陷入了沉思。
“您看起来有很多心事。”
“连你也看出来了吗?”
威廉二世听到汉斯的话,淡淡笑了一下。
昨天的争吵闹得那么大,哪怕是个孩子也会察觉到些端倪吧。
“对了,那英国女人怎么说的?”
威廉二世问道。
自从昨天的争吵后,他甚至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
因此,威廉二世十分好奇。
那个女人对自己昨日发泄出的愤怒,会有什么反应?
还是像往常一样老生常谈的指责?
还是激烈的愤怒?
“皇太后向您表示了歉意,陛下。”
“什么?”
然而,从汉斯口中说出的内容,却完全出乎威廉二世的意料。
道歉?谁?
“......那个母亲?”
“而且她还表示后悔,后悔没有以温暖的方式对待您。”
“哈!现在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的道歉,对威廉二世来说,早已太迟了。
实在是太迟了。
“我和那个女人之间,只剩下仇恨了,汉斯。”
“陛下,感情的对立面并非仇恨。”
是冷漠。
汉斯补充道,将曾经对皇太后说过的话,又一字不差地对皇帝重复了一遍。
“就像是,恨到极致也是一种情感。”
“我对那个女人还有情感可言?”
简直是荒谬。
情感?怎么可能还有情感。
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情感早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如果陛下真的这样认为,又怎会以这样的表情陷入深深的愁思呢。”
“......”
也许是读懂了皇帝的表情,汉斯的话一针见血,让威廉二世沉默了。
而这,便是皇帝的回答。
“我认为能解开陛下内心郁结的方法只有一个。”
“一个?”
威廉二世下意识地问。
“请陛下将您的真心直接告诉皇太后。”
“!”
“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