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此刻略微有些尴尬,毕竟黄胜武这个养子最终成了黄胜文的垫脚石,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我的结局有种天注定的感觉,吕建设自然能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来的影响,赶紧笑着道:“怎么,你们觉得黄胜武比较惨?小袁,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早些年你在长街镇当混世魔王的时候,号称长街地下皇帝,为什么这两年越来越低调了呢?”
年纪不算太大的袁六指道:“那两年年轻不懂事儿呗,觉得那样威风。后来发现当老大麻烦事儿太多了,手下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儿,你保不齐他会借着你的名头去干什么,最后都得你来兜底,累挺。”
吕建设点头道:“黑只是途径,这些年我见识过太多所谓的道上的人,总结下来,混江湖走黑道的越往后越着急于上岸洗白,洗白成功了就是商人,一条路走到黑的,最终没谁有好下场,法治社会,闷死了一条路走,要么被新晋的江湖人士砍死拿来扬名立万,要么最后蹲大狱吃枪子。不然为啥会有一入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呢?黄胜武走的那条路,借着那个机会安全上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跑路到香港据说发展的也不错,勇叔在那边的名声威望都挺高,再退一步来说,随着黄胜文上位,黄胜武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这一阶段看似是黄胜武成就了黄胜文,可以后黄胜文就是黄胜武的靠山,兄弟俩才能互相帮扶相互成全。”
说完,吕建设看着我道:“这就是金桔村的黄勇,往上能到京城,在当地有黄胜文这个再熬三五年就能下放到地方主政一方的大员,你跟他玩阴的不讲道理,他还有一个如同饿狼一样的养子黄胜武,普通人混到他这样的境地已经是天花板了,阿成兄弟,你能靠上他这棵大树,只要不犯大错误,想不成事儿都难。”
我轻轻一笑道:“吕老哥,你不用安慰我什么,几个月前,我还是需要我爸带着跪求人原谅的卑微农民,是一个别人咳嗽一声就能吓破胆子的蚂蚁,我命好,勇叔又不嫌弃愿意帮我,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能有今天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能有资格成为我胜文哥上升路上的垫脚石,别说跑路,就是人头落地也死而无憾。”
吕建设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其实话怎么说来着,于细微处见人,才能观其本性,金桔村的黄大彪,就是腰间常年挎着俩手雷的那个狗脸彪,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
袁六指也是道:“那就是个疯子!”
吕建设笑道:“勇叔想要踩死狗脸彪,跟闹着玩似的,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甚至都为了巴结勇叔想要搭上他这条船自告奋勇的去找勇叔,说我随时可以把狗脸彪抓起来,狗脸彪办的那些事儿我的办公室里材料有一大堆,随便揪几个出来我都有十分的把握办成铁案,可你们知道勇叔怎么说嘛?勇叔第一次说孤儿寡母的挺可怜的,第二次说,江湖事江湖了,从这点你们就能看出来,勇叔这些年虽然已经不适合抛头露面了,他的那一套江湖规矩也没有人愿意遵守,甚至本村的年轻人都有很多觉得勇叔玩的那一套过时了,可他骨子里还是有江湖梦的,说一句题外话,你们知道人老了,最怕什么吗?”
我再次的摇了摇头。
其实答案。
刘青山前辈的书里已经写下了。
人老之后最恐惧的是无非八个字:
死于无名,被人遗忘。
看我摇头,袁六指不无卖弄的道:“怕想搞的时候硬不起来了。”
他的这句话,把一群人逗的哈哈大笑。
甚至那泡茶的青岚,都掩嘴轻笑。
吕建设笑道:“前一阵,我们院有个老干部,烧炭自杀了。”
袁六指道:“这事儿闹挺大,那人姓卫对不对?叫什么来着?卫红民?他不都退下来好几年了,而且我小姨父说了他身上没什么事儿,真的是死的莫名其妙的,搞的我小姨父都挺被动。”
吕建设点头道:“是没什么事儿,后来定性为抑郁症,外人都不相信觉得有什么八卦新闻,其实还真的就是抑郁症而已,而且早就端倪,老头之前的职位不低,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都是一呼百应,退下来之后忽然门可罗雀就开始不适应了,在院里到处找存在感,各种大事儿小事儿都要插嘴说上两句,以前作为单位***自然说什么都对,不对也是对,可现在面对院里一帮退休的老头老太没人惯着他了,他的一些说法别人不认可就会跟他杠,权利当年带给他的红利在逐渐的消失,那种落差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他死的前两天,因为买早餐一个小伙儿插队他上去制止,本来是小事儿,可他说话有点难听,小伙儿觉得折了面子上去打了他两巴掌,俩人扭打在一起,拳怕少壮,架他没打过,到派出所里之后他又叫的厉害干扰办案,那办案的小警察不认识他说让他保持安静。老头急眼了,被打的时候都没那么急,跳起来说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我是卫红民!那小警察说我不认识什么卫红民,就这一句话刺痛了他,回去之后越想越难受,抑郁症的人喜欢钻牛角尖,竟然把自己气的自杀了。”
“年轻人不懂他为啥会因为这就自杀,院里那帮老头老太却都感同身受,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被人遗忘,丧失权利的同时也就丧失了话语权,卫红民有这样的问题,我寻思勇叔也会,黄胜文往上走的越高就越要跟他这个曾经的江湖大佬保持距离,黄胜武远在天边,他若是自己走出来抛头露面也不至于真的没有威严,只是他自己也要注意影响不好给黄胜文找麻烦,自己辛辛苦苦坚守的江湖规矩被年轻人嗤之以鼻,在外人看来已经功成名就人生巅峰的他也会有些心理落差吧,这可能就是他在这个岁数又要捧一个阿成出来的原因。”
我眯着眼,一言不发。
袁六指竖起大拇指道:“透彻,老吕,你说真的透彻,真的,今晚我给刘文凯打电话的时候,这一点刘文凯都想不明白,觉得勇叔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在这个节骨眼里蹦出来了阿成这个干儿子,这么说来,勇叔是江湖瘾犯了,想当教父了。早说啊,要干儿子我也可以去,有他老人家的支持,我当干孙子也行。”
吕建设笑道:“勇叔就算能看上你,你也受不了他的,你们俩的点不在一个地方,老江湖的那一套东西在新社会,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拧巴。”
“老江湖到底是什么?不也是打打杀杀吗?”袁六指道。
吕建设笑而不语。
我掐灭了烟头,缓缓的道:“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