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竹鸣疾步来到万福寺西北角的一间禅房,抬脚踹开,门哐当晃了几下。
十一浑身一颤,哆嗦着转过身来,那假须还挂在脸上,红袍刚脱了一半,他抱拳垂首道,“公……公子,您怎么来了?”
旁边已换好衣服的宁远和李德也低头拱手道,“公子!”
宁竹鸣眯起双眸,眼中的震怒如利箭离弦,直刺十一,“本公子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过宽容了?以至于你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敢公然违抗命令?”
十一脊背生凉,双腿发软,声音微颤,“公子,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头脑发昏,一时冲动,请公子责罚。”
“一时冲动?”宁竹鸣冷笑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挥手让李德和宁远起身,对十一接着道,“说吧,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十一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真切,“是,是小的...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是吗?”宁竹鸣抬眼,眼神如刀,似要将人凌迟,幽幽道,“本公子再给你一次坦言的机会。你若不珍惜,往后就不必留在本公子身边,有多远滚多远。”
十一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抬起头,眼眶微红,“公子,求您不要赶小的走,小的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
宁远上前一步劝道,“公子,十一虽说行事有些出格,但这么多年来也算尽心尽责。”
李德也道,“请公子三思,十一自幼便跟着您,还望公子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恕他这一次。”
宁竹鸣指尖在膝盖处敲了几下,视线冷扫过他们,缓缓闭上眼,耳朵微动。
“公子!”飞霜如风一般进入,而后欠身道,“此事是奴婢的主意。”
默了默,继续道,“奴婢只是觉得云容配不上公子,所以才怂恿十一临时将红线系在萧姑娘手上。奴婢认为公子和萧姑娘,门户身份相当,堪为良配。”
李德下意识点头,今儿宁远透露公子的计划,他才得知公子竟然喜欢云容,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云容虽说不会如赵惜月那般欺骗公子,可二人身份差距太大,所以今日十一如此行事,他其实内心也是赞同的。
“呵,”宁竹鸣阴寒着脸,无数沧澜在眼底翻腾,看向飞霜,“你觉得?你认为?什么时候本公子喜欢谁还要得到你的准许?”
随后,他视线转向李德和十一,沉声道,“还有你们,也这么认为,对吗?”
李德和十一齐齐垂下头,不敢吭声。
宁竹鸣冷笑一声,“本公子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敢对本公子阳奉阴违,擅自替本公子拿主意,真是好大的出息!”
压了压怒火,宁竹鸣侧首对飞霜道,“本公子现在做主让你嫁给李德,你是否愿意?”
李德忙道,“小的不愿。”
飞霜瞪了瞪他,抿唇轻声道,“奴婢不愿。不是李德不好,是奴婢有喜欢的人。”
“你不喜欢李德所以不愿勉强自己,那你又为何勉强本公子?”宁竹鸣冷睨飞霜,一字一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声音拔高了些又道,“还有,收起你的偏见和自以为是,云容配不配得上本公子,无需你来置喙。”
飞霜埋头,不敢直视宁竹鸣,怯怯道,“奴婢知错,请公子责罚。”
宁竹鸣冷冷看她,又转视李德和十一,语带愤怒和失望,“你们跟随我多年,我本以为你们都了解我。未曾料到,竟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愚钝之辈。”
三人面有愧色,默然不语。
宁竹鸣深叹口气,“你们回云中院各自领罚五十鞭,给本公子好好反省。”
顿了顿,警告道,“记住没有下次,否则我们的主仆情意就到此为止。”
三人心中惶恐,齐声应道,“是,小的谨记。”
李德揉了揉眉心,他今日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足见公子对云容用情至深,竟是听不得见不得他们说云容半句不是。
他定了定神,想起还有要事禀报,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公子,您今早离府没多久,容大人登门拜访,说是要和您讨论您被刺杀一案。”
“容庚?”
“正是,他还特意到云中院召集咱们院中的人询问了一番,还问小的有无遗漏之人?”
“你是怎么回的?”
“小的说您和云容有事出去了。他点了点头,说改日再来拜访,还说云容既然在你身边当差,极有可能对本次案件至关重要,他需要找云容详细确认。”
宁远插话道,“公子,这事蹊跷,您被刺杀之时,云容都还尚在昏迷中,怎么可能与案件有关?”
宁竹鸣眉头微拧,容庚的行为确实奇怪,但他不可能知道云容犬身之事,可又为什么特别关注她呢?
是有什么目的吗?若是让容庚查到云容的异样,会不会给云容带来危险?
一丝恐慌从心底盘旋着上升,他摆手让其他三人退下,单独留下宁远,吩咐道,
“不管容庚什么目的,我们都得提前做好应对。你即刻去趟忘尘庵特别交代下忘尘师太,不管何人来问,都要告诉他,云容还是原来的云容,未曾变过,明白吗?”
宁远重重点头,“是,公子。”
与此同时。
万福寺一处杏树下。
柳沐瑶轻抚过手腕处,那红线的痕迹几不可见,可却又像烙印似的印在她心上。
“沐瑶。”
听见背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柳沐瑶转身,神色悻悻道,“你过来做何?”
林以正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的眼眸,“沐瑶,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柳沐瑶下意识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必多言,今日之事不过是个误会,我们都无需放在心上。”
“不,”林以正深吸一口气,轻握住她的双肩,逼迫她与自己对视,目光灼灼如烈阳般绚烂,“沐瑶,我喜欢你,想守护你,与你共度余生,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柳沐瑶被他的话震住了,慌乱和迷茫在心底碰撞交融,似乎又滋生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悸动,良久,她苦笑一声道,
“情爱之事,如那镜花水月,看似美好,转头却空欢喜一场,远不如钱财可靠。你我这般年纪,已不是青春年少,不该再沉湎于这缥缈无依的感情。
“况且,我本就无意于嫁人一事,不想如姐姐那般落得个凄惨境地。”
林以正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开口道,
“沐瑶,我想对你说,首先你并非你姐姐,我亦不是宁坤。我只会珍视你、尊重你,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和伤害。
“其次,非是年少方能说情,秋花不比春花落,其情亦足感人心,更何况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二八年华。
“再者,我父母开明,你往后想何时回柳府都行,你也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多了一个人,不,多了三个人爱你。
“基于以上缘由,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下我。”
柳沐瑶听罢,心头微动,沉默半晌,突然问道,“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年龄大?还是喜欢我的钱?”
林以正顿时失笑,
“说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就是,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接着又补了句,“你的钱财依旧是你的,往后我的月银也归你所有。你是生意人,该知这买卖不亏吧?”
“谁稀罕你那点臭钱!”柳沐瑶面上不屑,心中则是暖意涌动。
林以正笑道,“是,我知沐瑶你不稀罕,但给不给却是我的诚意。”
心内的坚冰似乎缓缓融化,柳沐瑶沉吟片刻,轻咬了咬唇,“你再多给我些时间,我能肯定不讨厌你,也可能有一些喜欢,但还未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林以正闻言,喜悦如烟火般在眸中绽放,唇角高高扬起,
“自然。我会等到你欣然同意的那一天,三书六礼迎娶你,我今日如此也只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同时也能明白我对你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