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1963年5月3日
香港九龙
门口霓虹闪烁,酒吧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田之雄缩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里,凝神思考着对策。五彩的灯光偶尔掠过他的面庞,没人注意到在嘈杂的歌声和猜拳声中这个独自喝酒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叫过一个马仔,要他把大牙找来。
黄大牙快步走近他:“雄哥,有事?”
“你的车在吗?”
“在门口呐。老大你要用?”
“你去一趟上海道路口帮我接个人来这里。”
“什么样的人?”
“一个手里拿本《风月》杂志的男人。”田之雄一五一十地把田佩瑜的身高体态相貌特征告诉大牙。
黄大牙拔腿就要走:“雄哥,你放心,他要不愿来老子把他绑来!”
“不许动粗!他是我的朋友,你走过去告诉他是罗清泉罗先生让你来接的,他就会跟你走。”
“好嘞。”
“慢着,你先在远处观察他几分钟,确定四周没有可疑的人再过去,另外,接上他以后,你在九龙城里多转几圈,看清楚没有尾巴跟着你再回来,明白吗?”
“雄哥你就放心吧,我的地盘上没人敢放肆。”
当田佩瑜神色紧张地跟着大牙进来时,田之雄正状甚亲昵地与红姐推杯换盏。看见田佩瑜那惊惶、羡慕、嫉妒交杂的眼光,田之雄推了一把红姐:“你先唱歌去,我要谈点事情。”红姐起身说了句:“那你晚上去我那儿吧,睡办公室算什么事。”说罢“咯咯”笑起来。
田佩瑜话里有话:“罗组长真是人物啊,出这么大事你还沉溺在温柔乡里。”
田之雄一把拽他坐下:“哪里,我是有任务在身,这几天没去站里,快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田佩瑜惊奇地反问:“你真的不知道?”
“这两天我连家都没顾上回……”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站里被警察查抄了,我跟站长、莫组长还有站里的其他弟兄都联系不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上午”
“别着急,先喝口茶,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讲一遍。”
田佩瑜静了一下心好组织一下要说的话:“昨天一早,奉站长之命我去见一个人,回来时临近中午了,走到山下便发现有好几辆警车停在路口,靠近我们站那栋楼的地方还拉起了警戒线。我没敢再往上走,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观察,没多一会儿,一队警车还有囚车便从山上下来,看不清囚车里的人。我意识到肯定是冲着我们站去的,就找了个公用电话亭,试着给站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可接电话的是个英籍警察,虽然他中文讲得很流利,可我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我又试着给莫组长打,给中二组在港驻地打。你猜怎么着,居然全他妈的是洋鬼子接的电话!”
田佩瑜喝了口水,语速很快地继续说:“我想,完了,这是突袭啊!以往我们跟警务处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是抽什么风?居然翻脸了。我估计除了咱们哥俩,站长以下其余在编的弟兄可能无一幸免,全让他们这帮狗粮养的给拘押起来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
“住处我不敢回了,只好住在站里的一个备用密点里,你打的电话就是那里的,还算安全,这个密点只有站长和我知道,其余人只知电话号码不知地址。”
“那你不能回去住了,知道号码很容易查到地址的,只是警察忙得没顾及到罢了。”
“罗组长你经多见广,下边我们该怎么办?”
“你有与总部的紧急联络方式吗?”
“我知道局里在台北的一个掩护地址,是专门用于海外邮电联系的。”
“你用隐语到邮电局给那个地址发个电报过去,就说公司破产了,急需援助,落款就署瑜泉二字,你的那个瑜,我的那个泉。”
“要不要找找在香港的中六组还有国家安全局的人?他们驻港地址我都知道。或者联络一下澳门站……”
“不,不能找他们。一来不能让他们看笑话;二来通过他们才把消息传回台北,局里的脸面往哪儿放?局座他们怎么看我们?澳门那边也不便联系,我们是平行单位,擅自联系违反保密纪律。”田之雄说到这里,联想到在澳门的沈岳一行估计这次十有八九也被葡澳警察拘捕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快意。
“对对,言之有理。”田佩瑜连连点头:“我这就给总部发电报去,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佩瑜啊,你打过仗么?”
“没有。”
两人越商量越投机连称呼都近了。
“你知道当炮弹飞过来的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田佩瑜摇摇头,试探地说了声:“嗯……跑?”
“不对,是就地卧倒!瞎跑死得更快。”田之雄端起红酒杯,满脸坏笑地说:“田联络官,恭喜你啦。”
田佩瑜摸不着头脑:“老罗,喜从何来啊?”懵懵懂懂跟田之雄碰了下杯,却不喝,不解地看着他。
田之雄笑嘻嘻说:“你这家伙马上就要升官了还懵然不知啊。”他放下酒杯耐心地对田佩瑜解释道:“你看啊,港英政府捕了我们的人,肯定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惹恼了他们,或者是大陆方面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港英当局不得不做个姿态;可就算是抓住我们的把柄,他们既不敢判处徒刑,更不敢动我们的人一根毫毛,等风头过了,还不是乖乖放人,大不了就仿效以前的做法,把这次被拘捕的人驱逐出境,咱们站不过是换一批人,该怎么活动还怎么活动。咱们俩现在成了两只孤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干啥?没身份、没经费、没队伍、没上级指示,还想营救,做梦呢吧!所以,我们俩给上面报个信儿,然后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舒舒服服老老实实地呆住,等着上级来找我们。
可换个角度说,上面肯定要再派人来重建香港站,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上级一看,出了这么大的事,香港站就剩咱们两颗劲草还在坚持斗争,哪得多感动啊!我是从那边过来的,到站里时间也不长,你老兄就不一样了,站里真正的老同志就剩你一个,到时候重建不重用你重用谁啊?!你说说,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啊?”
田之雄一通绘声绘色的分析描述让田佩瑜豁然开朗,刚进门时惊惶、郁闷、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
“哎呀,罗兄,你真不愧是研究组长,看问题入木三分,兄弟佩服。经历了这次变故,你我算是生死兄弟了,没说的,以后站里重建,咱们兄弟联手,肯定咱俩说了算。”
田之雄忙正色说:“哎,生死兄弟不假,组织原则还是要的,组织纪律还是要遵守的。”
田佩瑜知道自已一激动嘴上就没把门的,把话说大了,涨红着脸强撑:“工作上是有纪律、有原则,可兄弟你在我儿这不用讲原则。”
田之雄暗笑了一下,伸手拽过身边经过的服务生:“去,把你老大叫来。”
不一会儿,黄大牙一路小跑从门外跑到桌前,一边躬身给二人续上酒,一边问道:“老大,有什么吩咐?”
“你找个小弟开车带我这位兄弟先去一家偏僻点的电报局办点事,然后帮他安排个安全的住处,可能要住个把礼拜。哦,对了,再帮我的兄弟买几件换洗衣服,招待好点,钱我出。”
“老大,为您办点事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怎么还能向您雄哥要钱?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亲自去办!”大牙又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田佩瑜刚才进门时看到过大牙横行霸道的做派,大概能猜出大牙的背景,看见眼前的大牙在田之雄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叹服,“这田之雄才来香港没俩月,居然把个黑社会老大摆弄得跟个孙子似的,真有手腕。”
黄大牙对田佩瑜做了个手势:“老大,请!”,走了两步又回头问田之雄:“雄哥,要不要给您老也安排个住处?”
“不用了,晚上我跟红姐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