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烛罗走出去,发现原本该待在病床上的人现在却消失不见,他当即往矿山的方向走去。
爆炸后的矿山几乎被夷为平地,火焰还波及到了山后的丛林。
但因为岛上天气潮湿,丛林茂密,水汽重,所以烧到丛林的火势并不大。
有些离爆炸中心远的人拼了命逃出来,但还是无法幸免,或多或少都受了不轻的烧伤。
他们以为这是意外事故,但在他们向远处围着的狱警求助却被忽视时,他们开始发现不对。
有人想冲去卫生室,反被狱警用电棍无情打倒在地。
对方根本不让他们出去,就是要活活地烧死他们。
有人忍着灼烧的痛苦怒吼,上前和狱警肉搏,但根本都是无济于事。
矿上还传来连绵不绝的凄厉惨叫。
氛围带着死一般的沉默。
余惜赶到附近的时候,弥洛已经在和尼安交涉了。
“救火!”弥洛发怒。
尼安微笑:“弥洛医生,我很理解您救死扶伤的心情,不忍看见这么多条人命死去,但是也请您同情同情我吧。”
“我只是在执行狱长的命令而已,还请弥洛医生不要让我为难。”
弥洛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刺目的冲天火光,咬紧了牙重复:“灭火!”
尼安还是微笑不语。
这时,旁边一个狱警上前对尼安说:“有将近十几名囚犯从爆炸中逃了出来。”他犹豫地请示:“要放他们出来吗?”
尼安缓缓瞥了他一眼,狱警低着头。
“扫射。”
狱警吃惊地张大嘴。
尼安微笑:“没听到吗?”
“…是!”
弥洛猛地拽住那个狱警,趁他不注意,掏了他的枪抵在尼安的额头前。
尼安看起来并没有想反抗的意图,反而贴心提醒:
“这枪容易走火,您注意安全。”
弥洛冷声:“你不让人灭火,我这枪可保不定走火。”
尼安坚持:“这不是我说了算。”
弥洛眼神冷得不能再冷,手指拉开保险,食指搭在扳机上做出一个开始用力的动作,但紧接着他的动作就被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如初哥哥!”余惜对着从爆炸余波中冲出来的万如初和握戈喊道。
他们两人虽然衣服有破损,但看起来不像别人伤的那么严重。
尼安微微眯起眼睛,见弥洛注意力分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手里的枪。
顿时对天一枪。
枪声响彻四周,尼安高声:“全部扫射,一个都不能放出来。”
场面顿时一片血腥混乱,不断的枪声响起,轻易夺走了这些原本穷凶极恶的罪犯的生命。
双拳难敌四腿,肉体博不过热武器,只能被打成窟窿。
与此同时,尼安放低重心,将枪口对准握戈右侧的万如初。
余惜瞥见,惊声:“小心!”
她跑上前,要去拉万如初,握戈瞥见,一时心惊胆战,先是用力一拽万如初帮她躲子弹,随后用身体抱住冲过来的余惜。
余惜被握戈突然的动作弄得重心不稳,身体往后倒,握戈为了抱紧她,身体随着她的方向倾倒,单膝跪在地上摩擦,被尖锐的石头割到,瞬间涌出血。
但两人也因此掌握了平衡。
握戈双手紧紧扣住余惜的背,不让她和地面接触分毫,将她的头按在怀里。
尼安看见握戈凶狠的眼神,顿时加深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免得这家伙事后捅出篓子报复他。
反正贪污矿石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施了。
尼安朝着握戈的后背,毫不犹豫开了一枪。
“砰!”“砰!”
两声枪响?!
尼安的手腕被震得发麻,枪掉落在地。
因为刚刚有人突然开枪打中了他的枪管,逼迫他的子弹歪了方向。
弥洛看过去,发现是谢烛罗开了枪阻止。
他快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万如初,见她身上的擦伤大小不等,不禁皱着眉:
“去卫生室。”
万如初没怎么在意身上的伤口,她着急关心余惜的状况,想要过去问一问。
弥洛拉住她,没好气道:“你比她伤的重,况且她现在也不用你操心,你过去也轮不到你。”
谢烛罗穿着黑皮靴踩在乱石地上,也依旧步伐稳健。
他手中的枪口还冒着一缕缕白烟。
他将枪换到左手,随后弯腰拉住余惜露出来的一只胳膊,对握戈命令道:
“放开她。”
握戈冷硬着脸,没什么动作,根本不把他这个所谓的狱长放在眼里。
谢烛罗并不生气他的傲慢无礼,但是他不喜欢对方这样紧张在意余惜的模样。
见谢烛罗脸色不好,余惜推了推握戈的手臂,引得握戈低头。
“松开我吧,我喘气有点儿困难。”
握戈见她脸色苍白,仿佛真的有点难受,瞬间松开了手。
“你怎…”
他的话还没问完,谢烛罗已经倾身将余惜抱了起来。
握戈骤然起身去拽,被谢烛罗躲过。
谢烛罗冷沉着眼扫视他,他背后的狱警抬起一排排枪口对准他,仿佛只要握戈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把他打成一个血窟窿。
余惜微不可察地对握戈摇了摇头。
握戈攥紧了拳头,眼底隐忍不甘。
每次都只能看着她跟别人走…
万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别忘了她的心愿。”
是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握戈紧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万如初觉得他像是随时会决堤的洪水,压得越狠,爆发得越猛。
这样好啊,越在乎小惜,越会成为感情的奴隶,忠诚地为她们所用。
万如初垂眼,掩盖住自己阴暗的心思。
——
余惜被谢烛罗直接抱回了生活区。
这已经十分出格了,如果谢烛罗要和她拉开距离,就不应该这么做。
期间她多次要求可以自己下来走,都被谢烛罗沉默的强硬给打发了。
后来,她干脆不再挣扎,只是用手捂着脸,以免被旁人看见。
反倒让人看起来有些羞涩。
莱姆仿佛通人性,在两人进入生活区后,它主动开口询问:
“狱长,请问您和0324需要缠绵音乐或者电影的辅助吗?”
“在相爱的时候,这些能为您和0324带来更好的体验。”
余惜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谢烛罗有所察觉,低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轻笑,拒绝了莱姆。
余惜说:“您可以放我下来了。”
谢烛罗将余惜放到沙发上,然后去厨房倒了热水放到她面前的矮桌上,接着又去端了热水和毛巾出来。
见她没喝桌上的水,他将手里的毛巾浸入热水里,问:“喝点儿水。”
余惜摇头,客气出声:“谢谢狱长,我不渴。”
谢烛罗去拉她的手,余惜往后缩,他用了力,将她绵软的手心捏在掌心,低头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她掌心的脏污。
暖意浸润着皮肤,舒适的感觉慢慢席卷至心头。
余惜忍不住开口:“狱长,您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
他轻声:“嗯。”手上的动作一点儿没停。
余惜像是被他的忽冷忽热折磨得难受,咬了唇问起其他:
“您为什么要炸矿山?还要炸死那么多人?”
这话本不应该是她一个普通的女囚可以询问的,但是谢烛罗的态度足以表明她在他眼里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所以她可以放纵。
谢烛罗开口:“你是在责怪我吧?”
余惜沉默不语。
“如果0320出事,你现在一定不只是对我有所责怪,而是憎恨了。”
谢烛罗将冷却的毛巾重新放到热水里过了一遍水,又拧干,覆上她的另一只手。
“坦白讲,我从不会后悔做出的任何决定,所以即使知道0320在矿上,我还是会选择炸掉矿山,因为为了自己,我必须这么做。”
他的话听起来冷酷又自私,但他又紧接着说道:
“可除此之外,我又矛盾地庆幸着,你在乎的人没出事,因此你不会恨我。”
余惜盯着他的眉眼,没有用“您”称呼他,“你很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很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们难道不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吗?”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烛罗听后,唇角无意识弯了弯,像是无奈地笑了。
“在意。”
余惜怔住。
谢烛罗手上的动作停下,温热的掌心依旧包裹着她的皮肤。
“因为在意,所以我才一直不敢承认我对你的在意,害怕自己陷入失控的状态,害怕自己变得不理智。”
他像是忽然决定对她肆无忌惮地剖白了。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是坚定的利己主义者,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先考虑自己,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爱情在我看来,只是拖累。”
“所以在发现自己对你有不寻常的在意后,我选择压制,努力将你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不断告诫自己,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会因为你而犹豫炸矿山的决定,不会特意放过你在乎的人。”
“一旦0320因为我的决定出事,我和你之间的任何可能就瞬间被抹除,在这之前,我是有所预料的,但我还是这么做,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不好的后果,对你毫不留恋,但刚刚那份庆幸让我明白…
如果她真的出事,我会接受不了你因此恨我。”
谢烛罗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们命中注定有走到一起的可能,那么即使我如何将自己和你的关系逼入绝境,也会有天意让其绝处逢生。”
说完,他扯了扯唇,觉得自己身体里不愧流着母亲的血,因而受了影响,连这种关于爱情的缘分说,他此刻竟然都深信不疑。
余惜想,谢烛罗是一个心防很重的人,现在却愿意和她说这么多,足以表明她在他心里已经变得很重要。
“询问数值。”
“当前男主谢烛罗的恨意值为0,爱意值82。”
余惜抬眸,立即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谢烛罗的时候,仿佛倾诉了千言万语。
“如果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你还是要拒绝…”
谢烛罗忽然起身抱住了坐在沙发上的她,微微叹息:“我以为我说了那么多,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态度。”
余惜想要偏头看他,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那么这次由我向你发出请求。”
或许陷入爱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入腐烂的爱情无法自拔,到最后自己也跟着腐烂。
“和我在一起。”
他郑重地开口。
他想带着她杀回谢家,站在权力之巅向腐烂的人心和畸形的爱情宣告,拥有权力和纯洁的爱情并不冲突。
忽然,余惜轻声在他耳边开口:“我见过你两次梦游症,每次你都很痛苦。”
她察觉在听到这句话后,谢烛罗的身体微微僵硬。
余惜推开他,看向他的眼睛:“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吗?”
话音一落,她清楚看见谢烛罗瞳孔中的光亮暗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知道他抗拒,她应该开口收回刚刚的问题,但她没有,还是执着地看着他,想要等他开口。
在感情中一味的退让和包容只会表明你有多爱对方,却不一定能让对方加深对你的感情。
适当的强硬,走进对方封闭的心灵,才有可能让彼此纠缠得更深。
谢烛罗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余惜以为需要她再使些手段让他开口的时候,他唇瓣动了动,低声吐字:
“我的母亲是一个外国女人,在我八岁那年,她死了。”
“死前她挂念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弃她如敝履的男人。”
……他说的很简短。
提起早逝的母亲,总是与许多不好的回忆挂钩,让他有些晦涩难言。
绿色的瞳孔都黯淡下来,陷入回忆的他罕见地露出一丝脆弱。
余惜往前挪动身体,靠近他,然后像一个母亲抱孩子一样,试探性地轻托住他的后脑勺,见他僵了一下后没有抗拒,她微微用力,让他的头靠在她瘦削却莫名有力的肩膀上。
双手搂住他的头,女性的芳香包裹着冷硬的男人。
谢烛罗目光有些凝滞。
在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儿时瘦弱的自己。
儿时的他在无数软弱黑暗的时刻,都渴望得到母亲温暖的拥抱,可事实却是,哪怕他故意顶着大片伤口出现在她近前,她也发现不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永远只看得到她腐烂无望的爱情。
余惜说:“我的父母见我不是男孩儿,将刚出生的我扔在了孤儿院。
后来我被人收养,但收养我的人是为了让我给他们的亲生女儿当移动血包。
我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后就想办法离开,他们就将我卖给一个有权有势的千金,让我当了她的替罪羊。
最后又因为运送错误,我被关在了这里。”
她似是苦笑地弯着唇角:“我的一生不是在被嫌弃就是在被算计,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开心快乐过的一天。”
谢烛罗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余惜笑着:“狱长,你真的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遇见你,我才不那么想死了。”
“其实我从小给自己取了个小名,”他忽然说。
余惜歪了歪头:“是什么?”
“叫阿火。”
余惜笑起来:“听起来有点儿土,而且和你不相配。”
谢烛罗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因为火可以烧灭一切,和我的烛相配,所以我给自己取了这个小名。”
余惜了然地点头,谢烛罗拉住她的手,“以后就叫我阿火吧。”
余惜抱住他,声音忽地哽咽:“好…”
“阿火。”
“嗯。”
“我们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原生家庭,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哪怕他们的爱是沙漠,我们也要自己找到绿洲。”
“好吗?”
谢烛罗伸手穿过她的手臂下方,环抱住她,将头埋进她满是馨香的怀抱。
“你就是我的绿洲。”
“当前男主谢烛罗恨意值为0,爱意值89。”
余惜眼眶还红着,唇角却微微牵起,手心轻轻划过他骨骼分明的背脊。
其实女性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很强大的能力,那就是母性。
再强大的男人,只要你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他们就会变得像孩童一样依赖你,迷恋你身上如水般的包容,迷恋那种似有若无的母性。
但她身上没有这种特质。
有,也是她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