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那丫鬟,于氏才看向周清言。
“三十文未免也太多了些,”她吐出一口气来,“绣料都是她们自己出的,我不过就是出个手工而已……”
“手工才值钱呢,”周清言说,“娘要绣到明日才能做好,三十文已经很便宜了。”
于氏抿嘴笑了起来:“哪里就要一直绣到明日了,我是想着她特地找上门来,若说今日晚间就能做好,怕她觉得我糊弄。”
周清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原本我还担心娘为人太过实诚,做生意困难些,原来娘分明也是懂的嘛!”她说道。
于氏笑着与她说了两句便去忙了,周清言想出去玩,被于氏拦住,一定要她再等一个时辰,外头的日头不那么大了再说。
周清言转着一枚铜钱,心里猜着那位夫人的身份。
早上见到那位夫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寻常人。长风镇上有钱的人家不少,那些夫人小姐出门的时候,都是穿金戴银的,而今早的那位夫人,一身衣裳并不华丽,但料子用的却是上好的织金缎。
那织金缎虽贵,富贵人家却也是能穿得起的,让周清言意外的是她大拇指上戴着的一个青玉扳指。
那样的扳指她前世在李元朗的手上也见过,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说是先皇赐的。
“是父皇赐的,”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扳指,“上面刻了盘龙纹,是真龙天子的象征。”
可今日周清言在长风镇这样的地方,在一个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妇人手上看到了这枚扳指。
她努力回想着,那夫人与宫中有关,上有婆母,下有女儿,女儿快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一个名字突兀地浮现在周清言的心头。
慧伦公主,当今皇帝的妹妹,母妃并不受宠,早早便出嫁了,连公主府都没有。
前世周清言并没有见过慧伦公主,她当上太子妃的时候,慧伦公主就已经离世了。
之所以她会记得这么一个人,完全是因为一段宫廷秘辛。有人说慧伦公主之所以十四岁便嫁了人,是因为皇上对她有不伦之心,被先帝察觉,故而早早便将她嫁了出去。
慧伦公主所嫁之人也并不是什么京城才俊,成亲之后就随着夫君一起离开了京城。
她育有一女,女儿成亲后有一年进宫拜见皇上皇后,皇后留她在宫中留宿,第二日却传出了暴毙的消息。
慧伦公主悲痛欲绝,进宫想要追查女儿身故的真相,却同样得了急病,死在了宫中。
而她们母女离世的时间,正是周清言随着于氏一起进了叶府的那一年过年。她记得清楚,那年京城里一片缟素,皇上因为妹妹的离世悲痛欲绝,罢朝足足三月。
这样语焉不详的传闻中总是带着一抹暧昧的底色,让人很难不去多想。
铜钱晃晃悠悠,在倾倒的一瞬,周清言伸手把它握在了掌心。
如果真的是慧伦公主,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在周清言的记忆中,太后的永慈宫里永远飘荡着焚香的气息。
每每她去拜见太后,太后都在小佛堂里念经。
她跪在下首,看太后一圈一圈转着手上的佛珠,听太后不徐不疾地念着经文,虔诚又慈悲。
但能坐到太后的位子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慈悲。
当年叶家出事,她大病一场,昏昏沉沉间听到太后和李元朗在一旁说话。
“叶谨言还活着,”李元朗说,“他手中有昭武军在,儿子想着应当徐徐图之,先扶持起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人,再慢慢蚕食他手中的军权。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儿子也不好对他出手。”
太后的声音依旧如同念经时一般慈悲:“没有理由,给他一个理由便是。”
“母后的意思是……”
“若他得知唯一的妹妹命垂一线,不知会不会心急如焚,擅自回京呢?”
“母后英明。”
“呵……”
周清言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目光却冷了下来。
李元朗已经死了,太后——不,如今她还是皇后——皇后依然活着。
她能杀得了李元朗,却不能杀了皇后。
但谁说只有死才是报应呢?
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多着呢。
……
次日那丫鬟来取团扇的时候,周清言特地送她出门。
“姐姐,”路上她讨好地对那丫鬟笑道,“昨日我听夫人说,府上的小姐好日子快到了?小姐的嫁衣绣好了吗?缺不缺绣娘呀?”
那丫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人不大,心思却活络。小姐的嫁衣可是早早便准备好了的,你就别想啦!”
周清言“哦”了一声,也并不失望:“那夫人若是再需要些什么,姐姐一定要想着些我娘啊!我爹没得早,我年纪又小,家里全靠我娘养着呢。”
她说得直白,丫鬟听了心中倒没有什么反感。她平日里见的人大都虚伪得紧,分明赚着公主的钱,嘴上还要说是帮公主分忧,倒不如这小丫头坦荡。
“没问题,”她点头道,“你娘的手艺好得很,夫人十分喜欢呢,还说等过上些日子新缎子到了,就请你娘帮我家小姐裁秋衣呢!”
周清言闻言立刻说道:“那我去帮小姐量尺,我娘平日里不大出门的。”
于氏一个寡妇,平日里确实不好抛头露面,但丫鬟看着周清言,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会量尺?”
“当然会了!”周清言使劲点头。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人却挺厉害的。”丫鬟笑着说道,“不过不用了,我们府里有绣娘,到时候量好了尺寸,我给你们送过来就是。”
“怎好劳烦姐姐一趟一趟地跑,”周清言说道,“我随着姐姐过去认认门,等到时候我到府上去取。”
丫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献殷勤,不疑有他:“也好,你家住得未免也太偏僻了些,走一趟我身上都被汗湿透了。走吧,今日我便带你到府上去认门,以后也省得我来回跑了。”
周清言笑着应了,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路过隔壁邻居家时,她忽然瞥见一个人影闪身进了门。
那户人家已经搬走许久了,院子一直空着,如今莫非有人买下来了?
周清言没有细想,随着那丫鬟一起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