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回来得很快。
听了他的回禀,皇上的面色更阴沉了。
“朕就知道,她一贯是报喜不报忧。”他慢慢说,“那几株菜,朕是看到她如何精心伺候的,刚长出来的时候,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如今连提都不提了,定是有问题。”
梁公公低着头:“皇上,奴才方才比宝林快了一步,宝林殿里冷得像是冰窖一样,一直等宝林快要回了,宫女们才搬了炭盆进去。烧的也不是红箩炭,而是最普通的白炭,一点燃烟呛得很,要开着窗子透气。”
“内务府竟这般轻慢于她。”皇上淡淡说道。
梁公公没有答话。
“传朕的旨意,晋林宝林为才人,内务府上下,统统拉出去打一顿。”
皇上越发心浮气躁:“皇后那边你再去传个话,如今她大病初愈,不宜过多操劳。贵妃虽然病着,可还有德妃和贤妃在,可以帮皇后分忧解难。”
“是。”梁公公应了,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小心地说,“得知皇上病倒,三皇子殿下忧心万分,自请进宫侍奉于皇上左右。”
皇上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
梁公公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绝没有收三皇子任何好处,皇上请相信奴才啊!”
皇上怒道:“你回去告诉他,收起他那点小心思,留在府里好好闭门思过,朕还没死呢!”
“皇上息怒啊,”梁公公连忙劝道,“太医说了皇上不宜动怒,皇上再生三皇子的气,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啊!奴才听闻慧伦公主下个月便要抵达京城了,公主若是看到皇上这般憔悴,心中定会十分难受的。”
听到慧伦公主的名字,皇上的嘴唇一颤。
他靠回床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怎会难受?”皇上喃喃,“她只会恨朕怎么还没有死啊……”
……
出了正月,叶谨言也要随昭武军离京了。
早在十日之前,于氏便张罗着开始给他收拾行囊。从一年四季换洗的衣裳鞋袜,到防治蚊虫叮咬的膏药,还有路上所需的干粮,到了军营里用的被褥,冬日里取暖的炭盆和手炉,凡是能想到的一应俱全。
出发前夜,叶谨言看着装得满满的两辆马车,不由陷入了沉默。
“今晚上还有时间,”于氏紧张地说,生怕忘了什么,“还有不少东西没能装进去,等会儿我再让人重新收拾一下……”
“母亲,这些腊鸭是做什么的?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叶谨言指着最外围的一摞腊鸭问道。
他粗粗地估计,大约一共有三十只。
“是拿去让你分给同僚的,”于氏说道,“这些腊鸭都是小言做的,等到了军中,你和他们一起吃。”
原本想着将腊鸭搬下来些,听说是叶清言做的,叶谨言便放下了手。
于氏仍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这两个匣子里面是你父亲说会用到的药,我一样备了一百份,你千万别用到才好!这里面是些碎银子,这些是银票。银票你收起来,碎银子带在身上随时取用……对了,那些铜钱呢?我还换了不少铜钱来,你也随身带着……”
“谨言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事事为他打点。”
叶明善慢悠悠地走过来,瞧见两辆马车,不由失笑:“他用不到这样多,有些不必要的便不必带了。”
“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于氏横了他一眼,“谨言才多大年纪,别人家这样小的孩子,还都留在父母身边呢,偏你狠心,竟要将人丢进军中去!”
叶明善咳嗽一声,假装没有听见她语气中的埋怨,饶有兴趣地去翻那一摞腊鸭:“这是什么?腊鸭?怎么买了这样多?路上定是吃不完的,让人搬下来吧!”
“这是小言做的。”叶谨言挡住他的手。
“小言做的?那我更要尝尝了。”叶明善说。
于氏将他拉到了一旁:“多大的人了,还同孩子抢东西吃?谨言还是个孩子呢,到了军中又没有长辈照料,得和同僚打好关系才行,省得被人欺负了。”
“哪有人敢欺负他!”叶明善摇头,“昭武军上下都是我的旧部,对他已经额外照顾了。”
“那都是从前,没听过人走茶凉么?你人都不在了,指不定就有人会欺负谨言了。”
“……我只是不在军中了,又不是真的不在了。”
“都是一样的,你留在京城,就算有人欺负了谨言,你能跑过去为他出头?可怜见的,这样小的孩子,你竟然将他丢到军中,也实在太狠心了……”
看着叶明善好说歹说,总算将于氏哄进了屋,叶谨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的心间流过一抹暖意。
“大哥。”
叶谨言回过头,看到叶清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这一年里,她的个子长了不少,已经是叶家三姐妹里最高的了,平日里又格外稳重,不知情的,会以为她才是姐姐。
叶谨言对她招招手,她立刻小跑了过去。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叶谨言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
“想着明早送你出征的人太多,兴许没有机会能同你说上话,就过来了。”
叶清言将怀中抱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是我送你的。”
叶谨言接过,打开包在上面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护心镜。
“我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叶清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个你带着,说不定能有些用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留在叶府,他们也不常见面,但一想到他很快就要走了,她的鼻子就有些酸。
“大哥,”她说,“你一定要平安啊。”
“会的。”叶谨言张开了手臂。
叶清言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不会有事的,对吧?”她喃喃道。
“不会有事的,”叶谨言重复,“不管是我还是叶家,都不会有事的。”
屋里叶明善哄好了夫人,二人正想携手出来,走到门旁,都停住了脚步。
“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倒是好。”叶明善欣慰地笑。
于氏也跟着笑了笑,心中却难免升起了些犹疑。
同样是兄妹,怎么没见谨言同俞言她们这般亲近?明明他们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她悄悄扭头去看叶明善,留意到她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怎么了?”
他的眼底坦坦荡荡,倒是让于氏因为自己那不着边际的想法而有些羞愧。
“没什么,”她笑着说,“只是想着,再过上几年,谨言就应当定亲了吧?”
叶明善笑笑:“倒是忘了同你说,谨言小时候便已经定了亲,那姑娘你还认得。”
“哦?”于氏有些惊讶,“是谁家的姑娘?”
“就是那个和小言最要好的陈钰笙。”叶明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