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
林思衡将手里的请帖合上,随手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
这位宁国府的上任家主,贾珍之父,贾家唯一一个进士,却在高中之后没两年,就突然辞官跑到城外玄真观修道,连同身上的爵位和那座偌大的宁国府一并丢给了贾珍。
有关贾敬辞官修道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黄雀暗中查探一番,也不曾见有什么异处。
林思衡在贾府一年时间,也还真就未曾与其谋面。
国朝文武之间,并不比前朝一般来得泾渭分明,单是贾政能保举出一个应天知府,便已可见一斑。
况且自己与贾府的渊源,早都被皇帝看在眼里,自己在贾府寄居一年,与贾珍也有几番往来,如今既送了帖子来,又是“长辈”生辰,免不得要走这一遭。
皱眉沉吟一番,起身对绿衣道:
“不必回帖了,且先备些礼,初十那天我过府一趟就是。”
又踱了两步,继续道:
“去请你哥哥来一趟,我在书房等他。”
待边城走进书房,还待行礼,早被林思衡挥手拦下,径直指一指旁边的椅子,叫他坐下,方问道:
“贾敬出家一事,这段时间可曾查到什么?”
边城缓缓摇头道:
“暗中打探许久,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说贾敬素来喜玄崇道,并无旁因。”
林思衡皱皱眉头,手指在扶手上轻点:
“倘若贾敬果是因此出家,他还考什么进士?贾敬是哪一年出的家?”
“崇宁元年。”
“嗯......”
沉吟片刻,又问道:
“东府里那位蓉大奶奶,查得如何?”
边城微微一愣,看向林思衡的眼神略有些异样,旋即隐去,神色如常道:
“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听说因她病势渐愈,贾珍便又缠上去了。”
林思衡一怔,顺手从桌子上捻起一根毛笔砸过去,正经道:
“谁管她这个,我是说她身份上,有没有查出些什么问题来?”
边城随手将那毛笔接住,又放回到桌子上,轻咳两声道:
“着实不曾见有什么问题,连秦宅那边,我们的人也进去翻过,也不曾见有什么异常。
公子缘何总觉得其身份有异?”
“东府里那几个锦衣军,没有盯着她的?”
“东府里那几个主子,谁他们都盯,若说起来,盯贾珍贾蓉父子俩的,反而多些,秦氏那里,并不见有刻意关注。”
“难道是我想错了不成...?”
林思衡喃喃自语一阵,边城见已无事,便要退出去,却又被林思衡叫住,吩咐道:
“东府那边暂且不去管他,有一桩事,你要着紧去办。
伏波帮已经落在皇帝眼里,加紧与黄雀切割,单独出来。
扬州乃长江运河汇聚之所,天下商贾财富汇聚之地,至关重要。
从现在起,伏波没有别的任务,也不在从中挑选黄雀,只管沿着长江运河,向各处码头扩张,要尽量将码头控制在手里。
尤其苏州,杭州,金陵等财赋重地,尤为重要。
对于码头上原有帮派,不必一味打杀驱逐,若有知情识趣的,可以接纳进来,伏波帮隐于其后,不必怕花银子。
至于武力上,黄雀不会在动手,看伏波帮自己的了。”
边城缓缓点头,将此事记在心里,当夜书信一封,发往扬州。
待边城退出去,书房里只余林思衡一人时,林思衡皱眉苦思,低声自语:
“锦衣军居然没有盯着秦可卿,不应该啊...
难道秦可卿并不是宗室中人?
废太子...义忠亲王...皇帝...贾府...忠顺王...
...贾敬。”
...
在内阁里呆了半月,林思衡渐渐也熟稔起来,变得游刃有余,仰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记性,竭力获取这大乾朝的风土信息。
期间杨松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内阁里多出他这个人来,并不与他说话,也不曾对他有过刁难。以林思衡现如今的地位,自然乐得如此,也不凑上前去自找麻烦。
除了因与申行远有过数面之缘,不时说得几句话以外,洪承仇似也懒得搭理他,半个月下来,除了公文往来送递,竟也不曾说上什么话来。
林思衡自然也不因被人无视而气恼,反倒是松了口气,若得闲暇,便在内阁收录的近几十年文书中打转,倒也自得其乐。
倒是与常砚混熟,又就在隔壁,因此常相往来,下值以后又常宴饮,虽只半月,已俨然称兄道弟起来。
这日常砚忙完了手里的活,眼见无事,便仍来与他说话,见林思衡手中仍拿着一本文书在看,便拱手笑道:
“林贤弟果真勤勉,虽有空暇,亦是手不释卷,倘天下官吏皆如此,我朝只怕早也天下大治了。”
林思衡见状,放下手中文书,笑对道:
“不敢当常兄谬赞,不过是因小弟初来乍到,又不能比常兄举重若轻,只得是勤能补拙罢了。况且我朝如今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四海安定,蛮夷宾服,如此海晏河清之景象,难道竟不能称之为大治吗?”
常砚听罢,也咧嘴一笑道:
“正是如此,愚兄一时口误,贤弟看的什么?”
凑过来一瞧,上面正是洪承仇崇宁二年间在陕西布政使任上,给崇宁帝发来奏章的文书备份。
常砚扫视一眼,微微摇头道:
“贤弟看这些做什么,六七年前的事了,况且当年陕西大旱,本也是人人皆知之事。”
说罢又摇摇头叹息道:
“据说当年陕西饿死灾民逾十万,彼时正是洪阁老在陕西任官之时,幸赖洪阁老一力赈灾,疏散流民,引流民往南方去,也不知救活了多少灾民,又保全了京师不受灾民冲击,可谓功劳甚大。”
又压低声音道:
“洪阁老次年便转任兵部尚书,没两年就入阁了。想来也是因这番功勋,被陛下看在眼里的缘故。
此一桩事,也必是洪阁老心中得意之处,贤弟欲从此处于洪阁老拉近些关系,倒是一步妙棋。”
林思衡面上全无异色,拱手笑叹道:
“可见常兄见多识广,愚弟这些小心思,果真在常兄面前无所遁形。
那,常兄以为,愚弟这样做,是否妥当?”
常砚矜持的笑道:
“虽是一步妙棋,贤弟也不免太操切了些,贤弟入阁行走才只半月,不过在阁老们面前混了个面熟,此时就行此事,难免便显出几分功利心来,只怕是要适得其反。
况且我不是见贤弟与申阁老相熟?何故舍近求远来着?”
林思衡笑道:
“不过是一时凑巧瞧见了这文书,因而临时起意罢了,既然常兄说不合适,那就罢了。”
两人又一道饮茶笑谈几句,候至下值,林思衡又去与申行远告了假,旋即出宫回宅,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