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高门贵户良多，多是不计较价钱的。
如意阁的限购令一出，哗然之声更盛从前，那些暗地里嘲笑前礼部尚书千金的声量倒是消失了。
宋莫浔难得清闲几日，出门和从前念学堂时的京中旧识相约酒楼，入耳听到的却全是抱怨。
“如意阁真的架子大，这才开张几日，便开始奇货可居了。”
“可我听说如意阁只是说不卖两司中人，平民百姓还是可以购买的。”
“平民百姓就不限购了？我可是听说了，平民百姓一次只能买一个！”
“什么？不是说至少可以买两个吗？”
“你这都是什么时辰的旧黄历了？”
眼见着说话之人愈说愈怒，几乎有要拍案而起的架势，宋莫浔瞪大了双眼，停下了脚步。
那些人忽然收了声音，扭转了头，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一桌人，眼神如炬，虎视眈眈的，显是认出了他。
宋莫浔一惊，向后退了半步，几乎忆不起自己究竟是要上二楼还是三楼了。
惊了半瞬，宋莫浔终于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冲了上去。
如意阁内，顾若云忙得脚步虚浮，好容易逮着了个机会，重重地坐到闭目养神的百里相身边。
百里相闻声睁眼，眼下是两团乌青，分明是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的样子。
顾若云有些于心不忍，可心底的憋闷又实在是无法抑制，脱口而出：“宋莫浔那个家伙，一大早就说要出去吃酒，哪有人一大早就去吃酒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可恨，可恨！”
百里相疲惫至极，伸手揉着太阳穴，声音透着虚：“不是张贴了告示嘛，怎么人还是这样多？”
“我哪里晓得。”顾若云也有气无力的。
只是三两句话的工夫，便听到有几个无人接待的高声喊道：“店家！店家！”
顾若云却只是牢牢地坐着，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百里相叹了口气，“不然就关门歇业几日吧，实在是撑不住了。”
“好主意，好主意…”
还在犹豫要不要起身去招呼，就听到有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毫不客气地喊道：“都出去，都出去！”
百里相和顾若云都是一震，定睛去看，原来是宋莫浔。
“奇怪，”顾若云揉了揉眼睛，“不是去吃酒了吗？”
宋莫浔很有点气急败坏似的：“你们伏魔司的人要不要脸！假扮平民来买护身符！都叫你们买去了，其他人买什么？”
本还在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想来宋莫浔说的是真的。
“你们这是来买护身符的吗？我看你们就是来囤货的！怕除妖司把货都买没了，你们伏魔司再想买就买不到了，衙门也不去了，全都来如意阁点卯了！”
“都走，都走，都走！”宋莫浔声嘶力竭的，挥舞着胳膊，仿佛乡下驱赶母鸡的妇人。
等到人群散尽，宋莫浔的气势才消减了几分，气势汹汹地再次抓起桌子上的粉底白釉小茶壶，将壶嘴对准自己嘴巴。
壶中茶水，一饮而尽。
百里相表情一滞，看着顾若云叹息的眼，摇头道：“若云，我们明日出门再买十个茶壶。”
宋莫浔不理这些，愤然坐下，拍着桌板道：
“我酒也没吃成！席间听贺璋说了伏魔司的行径，立刻就赶了回来。现在伏魔司里面，人手好几个如意阁的护身符，自己买就算了，还要再去黑市上面出手。有的人在如意阁没抢到，也去黑市买。”
顾若云托着腮，悠然道：“生意太好，我今早去库里看过了，原材料又用光了，我们又要派人去买了。”
百里相凝眉，“伏魔司实在是太可恶，百姓是肯定抢不过他们的。伏魔司的人想把护身符买空，难道城中布防就不管了吗？”
正说着，忽见又有人穿了宝蓝色官服走了进来，山纹晃动，是除妖司的人。
宋莫浔刚要再喊人出去，仔细一瞧，却是熟人，喜上眉梢，“表哥，好久不见！”
百里相也去看他。
几日不见，江风启脸上的苍白之色减了几分，多了些血色，身量也似乎壮了些。
百里相从未见过江风启穿官服，宝蓝色倒是衬他，眉目间是难掩的英武之气，从前那种文弱书生般的清秀俊逸倒是少了许多。
顾若云歪着头，也好奇地打量着他，最后在心中感慨：除妖司倒是厉害，大殿下看着能打了许多？
江风启只朝宋莫浔点了点头，不看旁人，只看百里相，弯唇笑道：“我刚训练完，想着来看看你。”
百里相忽觉心头跳了一下，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静寂寂的，很是突兀。
宋莫浔拉着江风启坐下，“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伏魔司的事情呢。”
江风启挑眉。
“如意阁不许伏魔司和除妖司的人来买护身符，伏魔司的人便装成平民前来抢购，护身符都快叫他们买空了，刚才听若云说，库房也空了，又要去买原材料。这可如何是好？”
待宋莫浔说完，百里相也回过了神，声音带了几分冷：“明日闭门歇业。”
然后，她又将头偏向江风启，“今日你便将库房里给除妖司备下的货提走吧，免得日常梦多。”
几日未见百里相，她面容憔悴，眼睛不如往日那般清明，泛着淡淡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一片，更是不容忽视。
江风启觉得自己的心被揪紧了，皱眉点头，“好。”
百里相也皱了眉：
“除妖伏魔两司不力，护身符本就是供给城中百姓自保的。伏魔司此举实在是太过可耻，单领饷银，却不肯出力气打妖怪。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便宜都叫他们占尽了，过分之至！”
江风启却是知道伏魔司的近况：
“永安京伏魔司司主之位空置已久，可伏魔司中人都唯江易寒马首是瞻，他又从陪都调来了严裕，暂代副司主一位。想来严裕和谢清明一样，都是偷奸耍滑之徒。”
百里相冷笑，“看来是陪都风水不好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顾若云和宋莫浔缩了脑袋，不敢说话。
江风启的眉头却是舒展了，心思飘扬到了别处。
百里为人，正直又善良，母后见了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念及此处，笑意藏不住，江风启实在是怕百里误会，忙低垂了头，一言不发。
“莫浔，”百里相想了想，说道：“明天不但要休业，还要再贴一张告示出去。如再有两司中人假扮平民前来买护身符，一经发现，日后就再也不做两司的生意。”
顾若云一惊，拉了拉百里相的袖子，可看江风启无甚反应，便也将话咽了回去。
“还有，”百里相补充道：“护身符日后限量发售，一人只能买一个，防止倒买倒卖，流通到黑市上去。我们店里还有的护身符，清点一下，采取登记制，暂时只卖给百姓。”
宋莫浔诺诺称是。
江风启深深地看着百里相，眼中似有千般情绪流转，最后却是收回了目光，缄然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