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没有妖祸之时,正月初一是个喜庆的日子。
不说皇家与民同乐的景致,便说民间街头巷尾那欢度新年的热闹劲儿,便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历代规矩,正月初一,宫中要设宴款待帝后宫妃和臣子们。
这个规矩自燕厉帝始,便废止了。
各宫内皆是静悄悄的。
唯独棠宫派人去康宁宫,请了灵贵妃过来。
灵贵妃已经病得很重了,按理说不该行动。
可缠绵病榻的贵妃娘娘,一听是二皇子请她,立即便挣扎着要起身穿衣。
康宁宫的大太监刘匆见了,先是想劝,后来又想,康宁宫的这位娘娘向来是劝不动的,便也不再多言,伺候着灵贵妃梳洗更衣。
灵贵妃的声音微哑:“穿那件鲜艳些的衣裳,皇儿不喜欢看我病弱的样子。”
刘匆心中一酸,朝旁边的公公吩咐道:“刘楠!去取那件桃红色的裙子,还有件同色的袄子,都取过来!”
刘楠低声道:“是,干爹。”
刘匆怒道:“都说了在宫中当差时不要喊,这宫外来的就是没规矩!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就是看贵妃娘娘心善,这才挺直了腰杆地欺负娘娘,若是换到别的宫,仔细你们被扒层皮!”
灵贵妃摆了摆手,中衣衣袖很长,手全部藏入袖中,就连一点丹寇都瞧不见。
她虚弱地道:“刘公公,不要计较了,他是皇儿送来康宁宫专门伺候我的。皇儿有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们又有缘,都姓刘,既然结了缘,便是真父子,更要和睦。”
刘匆闭了嘴,忽然想到陛下已经很久未曾踏足康宁宫了。
虽说圣上平日也不甚去凤清宫,就连灵贵妃病重的这些日子,也是在乾听殿内清心寡欲,哪一宫的妃子也不曾沾得圣恩,可灵贵妃所得的圣宠,毕竟不如往昔厚了。
“是呢。二殿下孝顺,贵妃娘娘慈心,真是天家难得的母慈子孝呢。”
灵贵妃微怔,“再戴几根簪子吧,看着福气些。”
刘匆又吩咐门外候着的小丫鬟去取梳妆匣子,那小丫鬟取了匣子,捧到灵贵妃面前,让她亲自挑选。
这时,刘楠取了衣裙袄子,走了回来。
见他直愣愣要走过来回命,刘匆忙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识相些,先在旁候着。
刘楠这才呆呆地立在原地,静默地等着。
刘匆心中叫苦,这刘楠是二皇子从宫外买的不假,也姓刘不假。只是他的本名不是刘楠,而是刘子楠。
陪都天香楼那个喜好男扮女装的掌柜,刘子楠。
他喊自己一声干爹也并不委屈,未净身之前,刘子楠是刘匆的亲侄子。
二人是如假包换的亲叔侄。
只是,他们兄弟两个净身进宫,为的就是保住刘子楠这个刘家唯一的后。
谁知,刘子楠竟也步了他们的后尘,也在成年后净身,当了宦官。
现下,这个傻侄子不知是不是男扮女装久了,唯爱女子妆容打扮,只对胭脂水粉漂亮衣裳感兴趣。看着呆呆傻傻的,凡事都不太机灵,不给他添乱便算好,更别提其它了。
听闻二殿下本想将他这傻侄子放在芜宫当差,帮着盯梢大殿下和侍剑动静,谁知他实在过于蠢笨,不堪大任。
二殿下无法,看他留在棠宫又实在厌烦,这才又将他放到了康宁宫。
待灵贵妃挑完首饰,小丫鬟又伺候着她画好妆面,这才轮到笨手笨脚的刘楠为她更衣。
自从灵贵妃病重,性子也转变很多,再不像从前苛责下人,是以,就算刘楠几次系错衣带,灵贵妃都是一言不发地等着他重新系好。
准备停当后,一行数人便跟在贵妃娘娘的仪车后去了棠宫。
凤车仪车本是中宫之物,可圣上宠爱贵妃,不忍瞧见贵妃娘娘在烈日炎炎下去中宫请安,特许娘娘乘坐仪车前往,这富丽堂皇的仪车便留在了康宁宫。
棠宫内,母子二人叙话,屏退了左右。
江易寒瞧见灵贵妃,很不真心实意地一礼,道:“见过母妃,不知母妃贵体安否。新年甫至,正是个好日子,万望母妃今年凤体安康。”
灵贵妃压抑着怒气,恨声道:“你明知我快死了!”
“是,儿子知道。”
“你摆了这满宫的妖丹,是专门来气我的?”
“儿子不敢,这些都是昨夜两司浴血奋战后所得。陈相已死,再送往陪都是不可能了,儿子再三思量,不如放在棠宫稳妥些。”
“你看我的手!”灵贵妃忽然掀开自己长长的衣袖,露出了里面干枯如骨、状如鸡爪的手。
江易寒凑近看了看,很不以为意地道:“服用了过多妖丹,便会如此,有何奇怪的,母妃想给我看什么呢?”
灵贵妃更加愤慨,怒道:“我是生你养你的亲娘,不是凤清宫那个假模假样的母后!你的亲娘就快死了!”
“谁叫母妃贪心,服用了那么多妖丹。”
“你父皇便无事,你定是藏了什么好东西给你父皇用。娘亲求求你了,”灵贵妃忽然哀求道:“娘亲求你,便把那好东西也拿出来给我用用吧。娘亲就快死了。”
“娘亲这便是妄想了,父皇无事,全赖陈相还在世之时送往乾听殿的解药丹丸。服用妖丹,本就是本朝第一例,会有些副作用,也属正常。陈相也算尽力,派了湖州的长生镖局快马加鞭将解药送来。谁知母妃贪心,自来便比父皇多用些妖丹,就是有解药分给母妃,也是不够的。”
灵贵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你我母子在宫中孤立无援,不比皇后娘娘家世显赫,有一个镇守边关的将军父亲和一个永寿侯府的侯爷弟弟,母妃只有你,你也只有母妃。母妃偷偷多用了几颗妖丹,想着若是可以永葆青春,圣宠便能牢固些。谁知竟会如此!”
江易寒冷冷道:“母妃真会说笑。宋将军早已亡故,永寿侯爷也早已被贬陪都,无诏不得入京,就连大哥都被囚禁芜宫,谈何孤立无援。这后宫,不向来是康宁宫独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