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微微睁开眼睛,眼底深处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瞳仁中微亮,却更是散发着妖异迷醉的气息,似乎是黑夜里还未退去的星辰,又如潜伏在幽暗处狩猎的危险野兽,邪气丛生,又刺激颤栗。
伸手抓住这只做乱的手指,春含雪才睡醒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尊贵的袁氏二公子,竟然会私闯陌生女子的房间,还动手动脚,呵,说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袁宜看着她的眼睛怔住了,眨了下眼皮在看,她的眼中只有闲散的慵懒,想来是他眼花了,手指的温度有些炽热,他也低声笑道,“在下与春小姐昨夜已经结为朋友之交,今早起身时心下烦躁,又突听窗外鸟鸣雀扰,猛然想起小姐昨夜独自踏步而去,是否路遇危险?最近华阳城内多有乱像,思至惊怕,心中一时慌乱,
又偷得这半日清闲,特来探望小姐是否安好,这与名声有何关系?说在下动手动脚,难道小姐就没有动?那这算什么?”
他的眼神看向她捏着他手指的掌心。
春含雪眉尾一挑甩开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被子滑落,袁宜连忙转过身去……但眼尾看到她穿了里面的白色贴身薄衣,漂亮的曲线一览无遗,不好意思的一手轻握半拳放在唇边掩饰尴尬,轻咳一声,“小姐不用在意袁宜的身份,既与小姐做了朋友,袁宜就与小姐是一样的,不论出身,只论情意。”
他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端庄敬重的。
听他这样说话,春含雪叹了口气,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屋内干净整洁,旁边放着她的新衣服,应该是凤仪还没天亮就给收拾干净了。
在看窗户外,薄雾缭绕。
这也太早了,一个个都不睡懒觉的吗?
拿起衣服就往身上穿,也不介意有男人在,反正在这里男人才会被占便宜,而女人光着身子都不算大事。
听到后面衣服摩擦的声音,袁宜眼下尾角染上了粉粉的薄色,眸子里水光颤动,心中微微一转又温声道,“今日风光正好,晨露轻灵,在下来时听到下人禀告,说清露台里花色正浓,晨光之下各色花朵灿若娇艳,将花朵摘下,由着晨露烧煮清粥,滋味雅致,芳香入口,在下想请小姐一同前去赏花,一同品花粥,小姐可否愿意。”
“难怪翠娘总说贵族公子,特别是身份更尊贵的大贵族们,无论做什么都有七八百个心眼子,全身上下都是算计,说话绕弯能把人绕晕了,袁二公子你……这弯也饶得太大了,在这么说下去,舌头都打结了吧,舌头打结还喝什么花粥,你想邀请我出去直说就是了,我今日没空。”
她穿好衣服,是一件轻便的水青色素服,衬着里面单薄的白衬衣,干净利索,小窄袖,下面一步散开的衣摆,将她修长的腿衬托得非常漂亮,同色的束带束在纤腰上,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佩饰。
昨夜,她已经把身上所有附了禁咒的东西全拿下来了,身上轻松许多,伸手梳理着拖地的长发,凌乱的发丝瞬间飘扬松散,随手用一根青色发带束起,可长发太多,竟然束不住,袁宜在她说没空时,便没作声,神色黯然的回头。
见她不会束发,不动声色的过去捏住那一束漂亮的长发,用手指轻轻梳理起发鬓,眼尾轻轻垂下,“小姐……好狠的心,直接拒绝……在下……在下,不知如何说,心里如塞了石头般难受,在下……我自小便是要学着名门规矩,一言一行都带代表着袁氏,
袁氏乃百官之首,名士顶端,从来以极贵重贵行事,不与别人相同,你不喜欢我这样说话……我以后会注意的,只可惜,枝头花浓娇艳色,花粥入釜以烹好,生死余香为故来,却无人相看,无人相尝,不知它们是否会落泪……”
他的声音变得婉转哀伤,似乎会哭泣一般。
嘴里那样说着,灵巧的手却没停过,给她用发带束了个漂亮的花鬓,将妆匣里放着的珠花全插在她发丝中,在将后面的发梳垂到后背,另束了一根发带做点缀垂在发间,又从耳边缕了两丝发垂到胸口,这发鬓很是清雅秀丽。
就算没有华丽的衣服首饰,她依然美得不可思议。
看着镜中的女子与自己如此之近,满身的幽暗醉香笼罩在周围,诱得他心颤如水,情如云动,袁宜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逐渐迷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如同醉了一般,“小姐……袁宜对小姐从来没有算计,就是有许多心眼,也是想要与小姐……心悦……交好,小姐……请不要距袁宜千里之外,小姐的拒绝,让袁宜心如刀搅。”
春含雪拉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推开门窗,让外面清冷的空气吹进来。
昨天那皇女就说过,她身上有迷惑人心的气息,现在看到袁宜便明白,是真有,看来被迷惑得不清,这些话不该是他说,也不该是第二次见面说的话,昨天的宴席上,她耳力极好,匆匆一撇,就已经听到不少人说起袁氏,他们每个人形容袁氏,要么毒蛇,要么是老狐狸,算计天下,算尽世人,这样的袁氏怎么会说感情外露的话。
“好了吗。”
袁宜被冷风一吹,怔怔的看着她,显然也明白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可他没有动,也没有惊悔,而是轻轻扬起嘴角,恢复那温雅的声调,“小姐,清露台有一样点心,名叫荷叶莲,可爱精巧,味道雅致,水煮之后如真的小莲花,小荷叶浮在水面上,外面品尝不到的东西,小姐真不想去吗,吃了荷叶莲,顺便赏花,喝花粥如何?”
“去,不去你还会继续说,只是去赏花,便找了这么多理由,又是落泪,又是伤心,说得我好似恶人一般,你把嘴张开给我看看,是不是舌头打结了,叫你不要这样说话,你还是这样,改不了是吧?”
袁宜的脸轻轻的红了,轻噗的笑起来,“张嘴给你看可以,但小姐是否知道……男子除了身体外,这嘴也同样只有心爱之人才能撬开,唇齿舌根,也只有心爱之人方可缠绵,小姐还想看吗。”
“不看了,凤仪打水来。”
她向外面叫了一声。
凤仪利落的打来热水,服侍着春含雪洗脸漱口,袁宜眉目间如沐春风,笑着出去吩咐牵马车来。
翠娘看她要跟袁宜出去,那叫一个精彩,眼中既是担心又是惊喜,甚至是狂喜,袁氏啊……大贵族中的大贵族,竟然认识她女儿,而且还亲自来邀请她去赏花,这阿雪什么时候攀上他的。
袁氏二公子还未成婚,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官至太守,袁氏一大家子把持朝政,宛国虽以皇帝为尊,袁氏嫡系却比皇帝贵重,千年不倒的氏族,出手就是搅动风云,皇帝也不过是流水中的浮萍,这样出色的人看上她女儿了?
她不懂政治,却明白袁氏二字的重量。
见她跟着二公子上了马车,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如果她跟袁氏交好,那娶亲的商户子……怎么办?纳为夫妾吗?
想想她怨恨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可以利用袁氏的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想着,她竟然哭了。
即使不杀他,她也能在他面前昂首挺胸,去质问他为何,为何要那样对她,真心换来得是背叛,那些海誓山盟为何转眼就消失,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女儿死去,为何把她当成玩物,他一介奴隶,是自己不嫌弃私奔下嫁,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她可以不报仇,却不甘心,年少时的恩爱如火如炽,那样真实热烈,她一辈子想不明白,只想问,为何,为何,是为何,为何那样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