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底,天气依旧有点冷。
许家不算宽敞的小院里,许新安抱着两岁多的女儿许聪聪站在那里,一大一小正盯着眼前的废墟看。
许聪聪小嘴叭叭,“房子塌了。”
“不是塌了,是推倒了,盖新的。”
“塌了。”
“嗯嗯嗯,塌了。”
许聪聪微微垂眼看了看她爸,黑亮亮的眼睛带着丝不解,“睡觉。”
许新安笑道:“这儿可不能睡觉了。你这几天跟着你奶奶和你妈去老奶奶家里睡,等新房子盖好了你再回来。”
“爸爸呢?”
“爸爸不去,爸爸得看着点这儿。”
他指了指乱七八糟的院子,“你看看,这都是盖房要用的东西,不看着就会被人搬走的。”
“爸爸睡觉?”
“爸爸睡那儿。”
许新安指了指没有拆的灶房,他特意留了那么一小间,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他在地上多铺几层草帘子,再多铺几床被子,晚上睡那儿就行。
30岁的大老爷们,不怕这点冷气。
等到正房盖好了,他就挪到正房睡。到时候再把灶屋和大门底拆了,盖新的。
原来的土坯房已经住了很多很多年,现在手里的钱攒的差不多了,盖几间好房住。
爷俩嘚啵了一会,许新安的妻子邓念英回来了,走到灶房去做饭。
灶房没拆,也不仅仅是因为许新安要睡在里面看着东西,还因为他们仍旧需要这间灶房来做饭。
帮许新安盖房子的是他自己的建筑队,分田到户、经营活动稍微放开之后,心思活泛的许新安就拉起了一个建筑队,给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盖房子,主家管饭不说,还会支付一定的费用,大小是个进项。
这支队伍给许新安盖房子,自然是不收费的,但是许新安得管饭。
邓念英手脚麻利,煮了粥,烙了饼,又炒了菜,跟站在院子里的许新安说:“你去喊咱妈回来吃饭。”
“好。”
许新安答应着,就想把女儿放下,让她去找她妈玩会,他一个人去喊人。
家里乱糟糟的,老母亲这段时间就在隔壁邻居家借住,那是一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没有儿子,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很多年,平时不回来。按辈分,许新安得叫人家奶奶,许聪聪喊老奶奶。晚上,邓念英也会带着许聪聪去那儿住。
许聪聪一看她爹的架势,立刻搂紧了他的脖子,小手指着外面,表示她要一起去,“找奶奶。”
邓念英说:“下来!不要整天让抱着!”
“不。”
许聪聪是个天生犟种,天生的!你说东她偏要往西的那种,而且她吃软不吃硬,是个顺毛驴,她妈要是说“聪聪先来吃块饼”,她说不定自己就下去了。她妈让她下,语气还不太好,她就偏不下。
许新安对女儿的性子了如指掌,对妻子的脾性也有了解,他怕女儿惹怒妻子,挨一顿呲瞪不说,可能还得挨一巴掌,立刻抱着女儿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带她一起去,省的她在这儿烦你。”
邓念英有点生气,她明白丈夫不是怕女儿烦到她,而是怕她打孩子。
她以前,并不会这样没耐心。这个女儿是在全家人的期盼中出生的,生的时候难产,去县医院剖的,尽管是个女儿,丈夫和婆婆都喜得合不拢嘴,丈夫给她起名聪聪,希望她是个聪明灵透的孩子。
她也很高兴,结婚几年,27岁才生了这个女儿,她平时也当宝贝一样疼的。
邓念英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一胎已经怀了快四个月了,因为穿得多,还不太显怀,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她的心情明显的不太好,波动大,还有点焦躁。
她希望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她本人倒是无所谓男女,但是她知道,丈夫和婆婆都盼着她生个男孩。在他们这儿,没有儿子的人家统称为绝户。
她妈是个绝户,她们现在要借住的那个奶奶,也是绝户。
她不想当绝户。
没有儿子,不光她和丈夫会被人看不起,就连女儿也会被人看不起,说她们以后没有兄弟撑腰。
想到去年夏天,大晚上的,她都闩上大门准备睡觉了,三叔在外面咣咣凿门,让丈夫跟他出趟门。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小姑跟丈夫打架了,娘家人要去给她撑腰。小姑是丈夫许新安最小的姑姑,比他大不了几岁。她在婆家被人欺负了,娘家人自然得去撑腰。
她早逝的公公是家中长子,二叔是个狡猾的人,遇到这种事就往后躲,不但自己躲,还拉着两个儿子一起躲。当然了,二叔那一支都长得有点矮小,跟小鸡仔似的,去了可能也不顶事。
三叔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怕去了以后不光撑不了腰,连自己都得折在那儿,那不是闹笑话了吗?
所以,最后,三叔带着他的儿子许新建,再带上侄子许新安,三个人去了小姑家,把小姑父打了一顿,按着脑袋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小姑了才算完。
瞧瞧,有个娘家兄弟很重要吧?不然小姑这顿打就白挨了。
邓念英低垂眉眼,忍不住想东想西。但是最后,她还是想到,如果生的还是个女儿,她也会好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