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驾到。」龙翔殿的守门太监朗声通报。
任轻欢站定,等待殿内的太监来请后才独自一人跨进殿内。
这次,凌续没有坐在桌案之前,反而背对着殿门立于窗前,瞧着外头金澄澄的银杏树。
任轻欢走到他的身后,屈膝行了个宫礼:「臣媳参见父皇。」
「起来吧。」凌续回过头来,侧着头看了她一眼。
「谢父皇。」任轻欢直起身子,螓首半垂,等待眼前男人开口。
「太子妃刚从贵和宫出来?」
「回父皇,是的。」
「贵妃还好吗?」
「娘娘精神不错,只是身子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
「嗯,是吗?」凌续又转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的银杏。
任轻欢抬起头来,悄悄望向眼前的男人。
「恭禀父皇,娘娘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欢儿小时候跟三公主相处的情形。」任轻欢开口便道:「欢儿猜想,娘娘心中还是惦记着敏儿吧?」
圣上纹风不动,然后轻笑一声:「她自然是惦记着敏儿的」,话中有着两分难以言明的情绪。
任轻欢装作不知,只接道:「其实不只是娘娘,父皇也同样牵挂敏儿,对吧?欢儿知道,对父皇而言,出兵大宛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黄袍陡然飞扬,凌续猛地扭过身来,龙眸瞪着任轻欢,沉声道:「太子妃想说什么呢?」
凌续果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无情。
「欢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日见了娘娘,心里头不禁想了许多.......」她眉心一拢,垂下头来:「欢儿如今也将为人母,渐渐体会到父母对孩子的疼惜。更何况敏儿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虽然事情不得不如此做,但父皇心里也是心如刀割、万分不舍的吧?」
任轻欢轻叹了口气,福了福身,才继续道:「父皇乃是天子,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以顺天朝的国运为重,成大事者不得不狠下心肠。欢儿明白,父皇想得到大宛与汗血宝马,定是有您不得不如此为之的原因。」
任轻欢偷瞄了瞄男人阴沉的脸色,没有退缩,只压低声线愈发温柔的道:「但欢儿斗胆猜想,即使是像父皇这样果决的明君,即使父皇没有说出口,心底也定是和娘娘一样心疼敏儿吧?」
她瞧着眼前的帝王,轻轻扯出一抹无奈却又理解的笑。
任轻欢知道自己是在玩火。
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被洞察心中所想,她本就不该知道圣上为了大宛骏马而舍弃自己的女儿,更何况是进一步道出他可能有的脆弱与心软?
这不是在自掘坟墓吗?
但兵行险着,任轻欢赌的是这至高无上的男人不只是个帝王,还是个父亲,有着为人父的心思与柔软。
当姨母以自己的心伤来惩罚他,把他隔在外头,让他独自承受罪恶感的煎熬时,他最需要的,不过是一种理解,一丝宽慰。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身上龙袍快要与后头银杏融为一体的男人,任轻欢的心无比清晰,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欢儿听说,这银杏还有个别名叫作『公孙树』,是因为银杏是扎根三十年后方能结出可供人食用的果子。前人种树,后人得果。父皇今天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顺天朝的未来。」
任轻欢抚着自己的肚子,微弯了弯腰:「欢儿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代孩子说一声:谢谢父皇所做的一切。」
那男人目光如炬的瞧着她,幽幽问道:「你不觉得,朕心狠手辣吗?」
任轻欢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是个过程。即使事情在当下看来并非是最完美的状态,欢儿相信在父皇的带领下,一切定会渐渐变好的。当太子殿下把敏儿接回来后,父皇会有很多机会补偿她,娘娘和敏儿也会慢慢明白父皇的苦心......」
她再次温柔地笑了笑,轻声细语的道:「请父皇不要因为娘娘一时的伤心而生气。」
圣上面无表情地瞅着她的微笑,然后霍地抛出一句:「任宰相确实是把你教得很好。」说罢,他便大步离开了窗边,回到桌案前坐好。
任轻欢忙跟着转过身子,始终正面朝向凌续而立。
「你猜到朕做了什么,那你又是否知道,朕为何如此行事?」
「欢儿愚昧,还没有想明白这点。」任轻欢再次摇头,「只是....... 」
「只是什么?」
「只是欢儿相信圣上,还有太子殿下,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行事。」
圣上又点头,再问:「太子没跟你提过什么吗?」
「欢儿是后宫的人,国家机要、前朝之事,殿下自然不会跟臣媳多说」她沉静地回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
眼前的帝王,双手在桌案上交叠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良久后,他终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吩咐道:「太子妃坐下来回话吧。」
任轻欢拖着沉重的身子,屈了屈膝,听命坐好。
尔后,猝不及防的,圣上便开口说了下去:「匈奴自五年前换了新王以后,便愈发不安分。屡次进犯我顺天朝的国境,叫边疆的百姓苦不堪言。」
任轻欢眸底精光一闪,脸上仍是一片专注的聆听着。
「匈奴忌讳着骁骑大将军的威名,不敢与莫家军正面交锋,前年才会突然起兵攻打大宛。」
那场仗,连任轻欢这样久居京师,养在深闺的世家之女也略有耳闻:「就是大宛二王子和三王子命丧沙场的那场战事......」
「没错。」圣上颔首:「匈奴的国土位处大宛和顺天之间,咱们两国长久以来作为同盟,合力压制着匈奴的扩张,若是大宛被灭了,匈奴不单能从被挟制的困境中脱身,更能取得汗血宝马,成为顺天的一大威胁。」
任轻欢用心听着,没有出言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