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俊豪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纪年。
在场所有人眼睛都瞪大了,包括纪年自己。她想把手抽回,无奈却被对方用力钳住。
她冷冷地盯着钟俊豪,心想钟大少爷你不给剧本我要怎么演。
谁知他话锋一转,侧着头对着她笑笑:“哦,不过之前她生气甩了我,正在努力追回来。”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嘻”地笑出声来,她的眉眼有些像裴烁。
“哦哟,我们阿豪从来没有带过女仔回家呢,”钟明辉慢慢地从里屋踱出来,笑意盈盈地对着纪年:“纪小姐你好啊,我是阿豪二叔,你可以跟他称我拉叔。”
纪年乖乖点了下头:“拉叔。”
钟明辉招呼着大家进屋,她落在后面用气音说:“松手。”
钟俊豪松了指,两手微微上抬像是投降,又用气音回了一句:“衣服挺合身。”
她进屋才发现,里面还有四位长辈。主位的钟明丰和裴兰她认得,另外两位像是一对夫妻,显得面生。钟俊豪一一介绍,她才知道那个外表乖巧的少女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钟嘉怡,那对夫妇就是叶咏欣的父母。
“怎么之前都不听说阿豪有女朋友啊,捂得这么紧。”叶太太细细打量纪年,对她充满好奇。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包括择偶,”裴兰眼角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钟俊豪,“阿豪都差不多而立之年了,也到了该安定下来的时候。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应该给纪小姐备个见面礼才是。”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年。
“我这人还没追回来呢,”钟俊豪眼神蒙灰,看不清情绪:“兰姨怎么比我还着急?这样要把人家吓跑。”
话音刚落,他手伸过去将纪年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月白色连衣裙衬着她的小麦肤色和修长的腰身,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与风情。
纪年觉得身后有人走过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墙上的欧式雕花镜,与镜子内的她对视,而后隔了一个位入了座。
外头突然开始下起雨来,“叭叭”地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很快窗外便雾蒙蒙一片。
“是有主见了,快三十岁人了,做事情总是那么没有分寸,想一出是一出。”钟明丰瞪了钟俊豪一眼,又睨了一眼纪年。
“阿爸还在恼我把细佬带去夜店接风吗?”钟俊豪伸手去捏了一下纪年纤细的手腕,像是一种无声的主权宣誓,又看了看裴烁:“细佬在国外这么多年,说不定也成日去夜店蒲。”
“还真是不太一样,”裴烁也不躲,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想起那一晚,又把目光定在纪年身上,“这里的比较,有趣。”
“钟俊豪你给阿烁去club办接风,怎么不给我接风?”一旁的叶咏欣托着腮表达不满,又循着身边裴烁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
“带你去,叶叔叔要打断我的腿。”钟俊豪没好气地回道。
“啊呀今日人齐,才算正式接风,”钟明辉依旧和事佬模样,帮忙打着哈哈,“来来,饮汤饮汤。”
“都是些家常菜,咏欣他们常来我知道口味喜好,就是不知道纪小姐吃不吃得惯。”裴兰拿小汤勺慢慢吹着汤:“今天这花胶炖响螺不错,纪小姐多喝一些。”
“谢谢,”纪年低头喝了一口,礼貌地回应,“汤很鲜。”
“是呢,这可是找专人拿的印尼大岛野生白花胶,”裴兰噙着笑,“可不是海味街那些货。”
叮,有人轻轻放下了勺子。
汤喝过了,主菜才正式上,是南城人家家户户不成文的老习惯。阿姨将菜一盘盘端上来,不尽是鲍参翅肚,但款款精致,不逊五星级酒店。
“试试这个,松露龙虾炒水牛奶,我们大厨做的可是正宗顺城口味,”钟俊豪舀了一勺递过去,照顾周到。
“她牛奶过敏。”
有个声音淡淡地从旁边传来。
钟俊豪的手滞了一瞬,慢悠悠地回撤勺子:“真是,瞧我这记性,竟疏忽了。”
纪年却拿起碗接过:“一点点,无妨。”
“对了,都忘了你们曾是旧同学。”钟俊豪的手搭在纪年的椅背上。
“不太熟。”纪年回了一句,神色淡然。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像钢豆一样用力地砸在窗户上。管家上前把厚厚地窗帘拉上,霎时清净了不少。
可是少了雨水声的掩饰,一桌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却更显得各怀心事。
糖水瓜果过后,钟明丰阴着脸把钟俊豪叫进了书房,而裴兰也拉着叶氏夫妇到楼上看她新近拍下的名家墨宝去了。
裴烁朝窗边走去。
雨后初晴,芭蕉树叶尖尖上坠着大大的水珠,像滴水状的钻石,那耀眼的光落入他眼里,顿时雾色深重。
还未开口,身后便有人把他唤走:“烁仔啊,拉叔有事跟你说两句。”
他看了一眼窗边的光,只得朝后折返。
风吹得水珠轻颤,滴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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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死了……”钟嘉怡百无聊赖走到窗前,大人们都不在,她也收起乖乖女模样,直直地看纪年:“我要叫你嫂子吗?”
她摇摇头:“叫我纪年吧。”
钟嘉怡歪了歪脑袋:“俊豪哥那么贪玩成性,你就那么想做他女朋友吗?嫁豪门,很闷的。”
纪年点点头:“你说得对,跷二郎腿都不敢。”
钟嘉怡指了指叶咏欣:“她可能会好点,叶家根正苗红,又是几代大状,他们喜欢这样有头有面的儿媳妇。”
纪年看过去,叶咏欣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哦,我同样不敢跷二郎腿。”
“纪年你这身裙子是行云阁的吗?你穿蛮好看的。我在他家最近做过一套新式旗袍裙,只可惜我妈咪不喜欢,说颜色黑咕隆咚,开叉又太高,不正经。”钟嘉怡撇撇嘴。
叶咏欣接话:“那怎么不换一套?”
“换什么换,那么麻烦,拿给吴妈送她女儿好了。”少女赌气道。
“我可以帮你看看。”纪年突然接过话。
“你?”钟嘉怡眼里露出疑惑,眼珠子不经意地转了一下,继而嘴角一弯,露出小小的虎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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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烁进了偏厅,钟明辉单刀直入:“市政府已经成立了专项小组,南江桥南和桥北这一带会进行重新规划,其中一个重点就是老城区旧街改造,囍帖街就在里面。明丰集团旗下是有一个设计公司的,也会参与到这一次的改建提案里。预计五月开始启动为期大概一个月的公众意见调研,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想先从调研开始带,毕竟你也是有咨询背景。”
料想他说的设计公司便是RL,裴烁心跳加快,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想必拉叔已有初步方案?囍帖街是拆是留?”
“就知道你感兴趣,来吧烁仔,我们一起拍硬档![1]”对方却没给答案,只用力拍拍他肩膀。
裴烁却像被拍醒了似的,立马摇摇头:“拉叔,我想我还是不方便参与。”
钟明辉此刻也不强迫:“你再考虑考虑,对了咏欣也会加入,作为她律所的开门红项目。”
“哦?
“你知道的啦,一旦牵涉到民众一定有很多关系要协调和诉讼仲裁要打,”钟明辉看了他一眼,突然话锋一转,“话说你看你大佬今天带了个女朋友回来哦,你跟咏欣什么时候官宣啊?”
像有块石头压在了心上,他顿时觉得闷疼:“他们是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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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俊豪从钟明丰书房下来的时候,脸色阴郁。正好看见裴烁站在落地窗前,便走过去。
“今日见到老同学,怎么不叙叙旧?”他揶揄道。
裴烁不想理他。
“果然还是初恋好啊,难怪我爸到了不惑之年都还要找回初恋。” 落地玻璃旁是一架复古钢琴,钟俊豪缓缓掀开琴盖,黑白琴键在透窗的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甜过吃甘蔗。”
裴烁转身要走开。
“咚”。
一键落。
“她没有牛奶过敏吧,”钟俊豪斜睨了他一眼,“细佬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啊。”
他此刻像只狐狸,裴烁觉得他身后一定有条尾巴,贼兮兮地摇摆。
“有没有,你问她啊。”裴烁压根不想跟他再废话半句,但还是忍不住又说道:“哦,不过你被甩了是吧。”
“女孩子嘛,有点脾气才可爱,若是真对我无情,也不至于愿意赴约。”
“你在外头玩得花,有必要把她拉进来泥潭吗?这个家,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适应下来。”
裴烁话音刚落,楼上却开了门,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只见钟嘉怡穿着一件长款的黑金色旗袍裙风风火火地跑下楼,跃到他俩跟前。
只见她的开叉处拼接了一块白底竹叶墨染的国风布料,不规则的A字型设计既保留了旗袍的传统线条,又加入了现代的时尚元素,行走间更是显得飘逸灵动,打破了黑色的沉闷,又不失活泼。
“好看吧?”钟嘉怡转了一圈,又悄悄小声说:“给你们变个魔术。”
说罢转过身去,那开叉处背对他们。过了几秒,又转回来:“噔噔噔——噔!”
那片拼接的布料竟可拆下来,被她随手一甩扔在钢琴上,而那高高的开叉处,竟用同色的两排一字扣扣了起来,从活泼的风格转为典雅。而当她在那高叉处伸腿出去时,那一字扣竟像大腿上的绑带,仿佛里面暗藏一把手刺,顿时又化身为特工小辣椒。
“太酷了!”钟嘉怡眼里冒着兴奋,说话却始终用着气音,仿佛怕把长辈引来。
她背过身对着纪年跑过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把我不要的衣裙拼起来,竟可化腐朽为神奇?”
纪年淡淡地回道:“家里有涉及裙褂经营,从小耳濡目染一些。”
钟嘉怡点点头:“难怪,我要加你微信,我好爱你。”
说罢捞过那片拼接的布料,回身拉着纪年又跑上楼去了。
“瞧,”钟俊豪轻轻阖上钢琴盖,睨了一眼裴烁:“她不是适应得蛮好。”
裴烁看着她们消失在楼梯上的身影,听她方才嘴里只提起“裙褂经营”,并没有坦然提及“囍帖街”。
她可是,“囍帖街小青龙”。
过了两分钟,只见钟嘉怡换好衣服,又拉着纪年和叶咏欣下楼。她蹦到钟俊豪面前,朝他勾勾食指:“这个姐姐和你外面玩的那些不一样,我喜欢。”
钟俊豪扯扯嘴角,眼角却扫了一下她身后的叶咏欣。
“可是我喜欢归我喜欢,”钟嘉怡眨眨眼睛,“人家喜不喜欢你,我可看不出来。你加油咯!”
钟俊豪点点头,越过她肩膀看向纪年:“不早了,送你回去。”
纪年愣了一下:“要跟长辈们说……”
“不用,”他不由分说上前扣住她手腕,大步走向门外。
路过裴烁身边,肩膀不经意地撞了一下。
“吧嗒,吧嗒”。
四月天说变就变,外头竟又下起雨来。
“今日好像有人心情有点down,”叶咏欣慢慢地掀起琴盖,手指拂过光滑的琴键,却没有按下去。
“没有。”裴烁看着窗外的芭蕉叶,被稠密的雨势一下一下地打弯腰。
“咚”。
叶咏欣食指按落一键,在这空旷的大厅里余音回荡。她转过头来看着裴烁,下巴微扬,眼里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明了。
“我想我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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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俊豪的车堵在路上,窗外的暴雨如注,伴随着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而他却似乎心情愉悦,不紧不慢地点开音响,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在拥堵中悠然自得。
“你专门挑两家长辈都在的场合让我去,所以我扮演的是挡箭牌?”纪年侧头看着他,抱臂冷冷地问:“用来挡你跟叶家的联姻?不过看来并无必要啊。”
叶家选的是裴烁,不是吗。
“是,也不全是。”
钟俊豪跟着音乐哼了几声,前方的车流开始缓缓启动,他便也开始加速。拐过一个红灯朝十字路口的右方开去,竟一路畅通无阻。
油门一踩到底,引擎发出一阵低吼,车窗外溅起高高的水花。
“你是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