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方位于上明与毗八、扶琅、沙瓦三国的交界处,是上明国的外交要地。安西王职责所在,即是在云方安内攘外,维持多边关系稳定。此次与毗八的冲突未能处理好,其所引发的后果,很可能不只牵扯到两个国家的利益。
颐宁公主的銮驾离开贝都三月有余,在晚秋时节行至云方。临近安西王所在的塔支城,顾平下令命所有禁军于城外十里驻扎,其余人马准备进城觐见安西王。
安西王率众早在塔支城外等候。顾平先行在前,宣读过圣旨,銮驾即由安西王接应入城。待一切安排妥当,已到了落日时分。使团、译官团及陪嫁少女等均在驿馆下榻,只有宫里人住在安西王府。
安西王与顾平共用晚膳。殿内,安西王上座,顾平坐在安西王右侧;下座是云方诸位政要大臣和王府幕僚。没有礼乐歌舞,气氛煞是凝重。只因顾平在座,一片人心惶惶。
“顾总管……”犹豫了许久,安西王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是否还有别的旨意?”
顾平张张嘴,深吸一口气,停住半晌,方道:“先吃,吃完再议。”
此话让安西王如坐针毡。
“嗯?王爷怎么不吃?”顾平吃完一碗米饭,见安西王的饭丝毫未动。
“啊……小王……”安西王把饭交给身边的内侍,“小王胃口不佳……”
“今日没有圣旨宣读了。”顾平放下碗筷,“明日一早,公主銮驾便要西行。多谢王爷款待。”他起身,向安西王点头示意,便自行离去。
大臣及幕僚们开始交头接耳。
“王爷,这势头不对呀……依老朽之见,王爷还是去见见公主,兴许能有作用……”一个老幕僚上谏,众人纷纷附和。
“唉……好……”安西王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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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安西王请见。”宫女报道。
颐宁正因王府与宫里格局极为相似而睹物伤情,听说安西王要见,更是难掩忧绪。“好……”
安西王进了公主下榻的殿中,挥手命宫人都下去。随后将殿门关上,迟疑着向内殿行来。只见颐宁背对着他,兀自站立。
“颐宁?”
“王爷……”颐宁声音颤抖,不肯面向他原是在掩面而泣。
“十年了……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错在本王!”
“事到如今,怨不得谁……”颐宁擦干泪水,转过身来。
没想到,短短十年,她已认不出斯人。
曾几何时,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如二哥诸葛端一般,容止闲雅、秉文经武。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只保留了他最好的部分存于印象中,但加上最大化的偏差,也不至于是眼前这番模样——
“认不出本王了,是么?”安西王苦笑。
她满怀悲悯地望着他厚重的眼袋、泛黄的髭须、如枯槁的身形,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痛楚。“端哥哥……”
“我都不敢在外人面前脱帽了……”安西王缓缓摘下乌纱,稀疏的枯发难掩顶心。虽然他须发皆黑,但乍一看已半百有余。
“端哥哥,你怎么……”颐宁心疼地去拉安西王的手,邀他坐下。
“我这个安西王当得……不如说是流放云方……”安西王深深叹气,“其实自我来到这儿,毗八就骚扰不断。直到当下,也是必然结果。”
“端哥哥怎么不向朝廷请求增援呢?”
“皇上说云方兵力充沛,军饷丰足;而中原各地正在剿匪,没从云方往外调兵就不错了。”
“兵力充沛?军饷丰足?”颐宁从进入云方境内起,就没吃过一顿合口的饭菜。对此说法,她不由得生疑。“事实果真如此?”
“所谓兵力充沛,是因为云方向户部报备的男丁众多;所谓军饷丰足,是因为云方每年向朝廷缴税也多。但殊不知云方东西可跨两三千里,其实地广人稀。人口总数是多,而每个州县并没有那么多兵丁。缴税,税款大多来自菌料厂。云方除了菌料,实在没有更多产出。将士们总不能靠菌料去打仗吧!我原以为,到了撑不住的时候,皇上会派军队来……没想到……没想到……”安西王哽咽,“没想到来的……是你啊……”
“要是能用颐宁,换取一国安宁,那我这辈子也值了……百年之后,也能在汗青中留下一笔……”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尽,再落不下一滴。
“我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每天一睁眼就在想,皇上什么时候给我降罪?若是降罪了,反倒解脱了……但是怎么也等不来圣旨。你离宫的时候,皇上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
颐宁摇摇头。“皇上头天下旨要我和亲,第二日我就上路了。我甚至连他的面、连母后的面都没见到。”
沉默许久。
安西王捏紧拳头,忽地撩起衣摆,跪在公主面前。“颐宁公主!本王的身家性命,只在公主身上了!”
“王爷!王爷快起!你我兄妹,何故如此?”颐宁搀扶,安西王断不肯动。“安西王,请先起来,有话好说!”
好说歹说,安西王坐回座位。“本王只想求公主一件事……”
“请说。”
“本王想,顾总管既是公主的舅表兄弟,公主与他说话,也方便些。能否替本王旁敲侧击地问问,皇上究竟要如何处置本王?本王也好早做安排……”
“好……我帮王爷问。明日,定会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