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半山腰的悬屋里燃起袅袅塔香,使得屋内被那股特调的松木与莲花香气萦绕。香炉左右的蒲团上坐着看似年纪相仿的两人,在等待莫静月收拾净香炉桌案并离开后,方才开口攀谈起来。
“是你师父教你闭脉封穴的?”
“没有,是……是我自己……”卯落泉低下头,“我看到师父写的心法书上提到过闭脉封穴,以为这样能内功大成……刚巧那时候卡在三重无法突破,于是瞒着师父自行封了穴道。结果封穴之后,果然破了三重。”
“哈……”谷主透出一丝失望之色,“封了多久?”
“十多年。”
“这么多年,老贼都没有察觉?”
“没……唉,若是能被师父察觉,他一定会教我解穴之法的……”
“你连解穴之法都不会,就敢封穴?”谷主极不以为然,“没救了,没救了!”
“啊?”卯落泉紧张起来,“谷主也没有办法吗?”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恐怕你不肯依。”
“晚辈真心求教!”卯落泉跪在谷主面前抱拳道。
“哼,求教?别说你只提一句‘求教’,就算你给我磕头又有什么用?我要你跟我一起大骂上官流,是个阴险小人、无耻之徒,怎么样?”
师父是卯落泉的底线,他一听这话便控制不住攻心的怒火。“前辈!”他站起身,努力压下火,“我心中自明是非,如果您一定要这样指责我师父,就请讲出前因后果来!”
“行啊!那我公平公正地讲,你就公平公正地听!”
“请说!”卯落泉气冲冲地坐回去。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告诉你无妨。我原是佛门中人,法号真觉。”
“原来是真觉禅师……”卯落泉随口应道。
“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号?”
“没有,没有……”
“那你原来什么原来?”
卯落泉闭紧嘴巴不敢再插话。
“后来闯下祸事,无颜再面对佛门;便寻回了俗家姓氏,叫回了本来名字。”谷主略停一停,“吾俗家乃绥川卫土忽库族裔,万俟一脉。吾俗名为一个‘钰’字。”
“万俟……钰?您就是万俟前辈!”听到万俟钰说出自己的名字,卯落泉比知道他的年龄还震惊。“没想到这么多年,您一直隐居在此!您不是……您不是……”
“怎么?”
“我师父说,您……在当年的大漠鏖战中,受了很重的伤。朝廷最后,只找到了您的袍子……”
“哼,”万俟钰冷笑,“所以,他以为我死了?”
“呃……是……”
“好,好。但是他没想到吧,事到如今,他竟然走在了我前面。很好!哈哈哈!”
“万俟前辈,我知道您当时是被我师父伤的,所以您恨他情有可原。但是我师父当时,也是由朝廷委派啊!”
“朝廷委派怎么了?我被朝廷通缉,错的就一定是我吗?”万俟钰变了脸色。
“我虽然没有那么了解事情原委,但是坊间都是如此流传:是您当年先到宫中盗走大罗国上贡的宝衣,才被朝廷派遣的十二位高手围剿。如果真是这样,错的确在您。”
“哈,哈,哈哈哈!”万俟钰仰天大笑,“你师父,也是这样告诉你的?”
“嗯……”
“除此之外呢?他就没有提过,坊间流言之外的事?”
“坊间流言之外……”卯落泉摇摇头。
“他就没有说点,关于金阳诀的事?”
“这倒是……”卯落泉顿了顿。虽说他心知金阳诀第十重是被眼前人盗走的,可万俟钰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当面对质并不是什么上策。他决定不主动提及,先试探一下万俟钰的口风。“没有。”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难道不是你师父的意思?”万俟钰眼神一冷。
“呃……说来话长。他……”
“你觉得你有多了解你师父?”万俟钰打断他。
“我与师父情同父子,自认为很了解他。”
“他跟你讲过我和他的交情么?”
“交情?”万俟钰用到“交情”这个词,倒使卯落泉非常意外。“您与我师父,难道相识已久?”
“我与他情同手足,你与他情同父子;而你,竟不知道我与他的交情。到底是他假仁假义,还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卯落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觉得我在说假话?”
“您方才还在以‘老贼’来称呼他,晚辈……”
“别忘了,你为什么来找我。解穴是吧?童子功是吧?你自己好好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我会知道解穴的方法,为什么我能给你指点迷津?”
“我……”卯落泉动了动喉头,没敢回话。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万俟钰瞪了他一眼,“你师父的说辞,我早些年就替他想好了!镖仙进宫盗宝都如探囊取物,盗一本武功秘籍又有何难!是不是?”
“呃……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哼,哼哼!练武的不如盗武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自有办法证明!”万俟钰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卯落泉,“你过来背对我坐!你那封了的穴道,我给你解开!”
除了让万俟钰试试,卯落泉也实在没有解穴的方法,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俟钰掀起卯落泉残破未干透的上衣,在他腰间运起功来。卯落泉觉得被封的穴道处先是寒冷刺骨,继而变得如火焰灼烧。不多时,他便难受得浑身冒冷汗,体内气息也愈发微弱了。
“你封穴的时间太长,恢复的过程难免痛苦。且在我这谷中住上一两个月养一养,等痊愈了再走。”
运功的时间并不长,但还是让卯落泉饱受苦痛。万俟钰收了真气,卯落泉瞬间瘫软在地。
“静月!”万俟钰叫来莫静月,“扶他到我床上好好休息。”
“啊?爷爷,他,您的床上?”莫静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素知万俟钰的床是不许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碰的,可如今他竟然愿意让一个几日未曾沐浴的外人来躺,真是前所未见。
“你也像我一样耳背了?还是不认真听我说话?要我再说一遍?”
“是,是……”莫静月不敢再质疑,扶起卯落泉往床铺挪去。
“扶完了去烧水,等他能下床了伺候他沐浴。”
“啊?”莫静月胆怯地看一眼万俟钰,“哦……”
“前辈……”卯落泉躺在床上甚是虚弱,“不必麻烦……我,等我缓过劲来自己收拾就好……”
“那得什么时候!你这么又脏又臭地躺在我的床上,多待一个时辰我都怕被褥浸了酸臭味!有本事你现在坐起来?”
卯落泉试着往起爬,只觉得整条足太阳膀胱经都牵扯得疼痛难忍。原本发作时只是腰痛,现在从头到脚都在抽痛。不得已,他只能乖乖躺回去。“万俟前辈,该不会要害我吧……”卯落泉不禁忧虑起来。但转念一想,先前比武的时候,万俟钰功力之高深,就算十个自己也不敌。他要动了杀心,取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他杀我,图什么呢?报当年师父的仇吗?如果真是这样,死在他手里也不算亏……唉,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万俟钰把莫静月支出去烧水,自己来到床前探望面色苍白的卯落泉。“这几日如果尿血是正常的,这是你这么多年封穴造成的隐伤,慢慢地愈合就好了。不过真气会泄掉大半,再练功去补吧。”
“万俟前辈……”卯落泉叫住欲离开的万俟钰,“您还没说,您与我师父,到底……”
“先好好养伤,我慢慢给你讲。只言片语又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