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落泉急匆匆地来到贝都上明钱庄,掏出汇城上明钱庄开具的票据交给大堂掌柜。掌柜见了票据,口中连问卯少侠的安;又向卯落泉要了存根,查对过后亲自带他去后院库房。
穿过几道重兵看守的厚重石门,掌柜领着卯落泉停在了一个无窗的石屋前,让他原地等待。掌柜自己则由两位禁军陪同,手持提灯,进到石屋里去。原来这石屋只是个入口,内里阶梯直通地下,别有洞天。等了一阵,掌柜手捧一只匣子出来,将其交给卯落泉。
“卯少侠请到隔壁厢房查看物件。出了这库房,货物若有残缺破损,我们概不负责。”
卯落泉到单独的房间去,在灯下打开匣子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东西完好无损,他用包袱皮将匣子仔细裹好背在身上,回到大堂办理交接事宜。事毕,他去驿站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直奔二王村。
隔日晚,丁虚云双目无神地对镜梳妆。
“这样的姿色,朱师兄也喜欢吗?天底下多少倾国倾城貌,殿试上几许多才多艺身。为何偏要逼迫我这无情无义、无胆无心之人呢?真如泉哥所说吗?全天下都是你的,所以对于我,你也一定要唾手可得?我拒绝,就是在挑衅你?好呀。那是不是我反其道而行之,你就会厌弃我了?”
丁虚云攥着一根细长的发簪,缓缓举到面前。她冷冷地盯着它,像在审视一柄利刃。忽地,她苦笑一声,抬起拿着发簪的手。
“云儿!快住手!”窗外一声喊。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喝惊了一跳,簪子也险些脱手。反应了一下,这声音不是卯落泉是谁!云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去开门。
“你可算来了!泉哥!”云儿盼来了救星,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知怎的,她一见卯落泉就感到无比安心,被困的焦虑瞬间全然消失了。
“你可别想不开!”他一边随她进门,一边探头去瞧她手里还有没有藏着利器。
她警惕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听到动静后栓上了房门。“哪有!我正准备盘头发,没有要想不开。”
“好,那就好……”
“泉哥,你是来救我的吗?你走之后,宫里就来人了!他们……他们把我死死看住,我根本不得脱身……”
“你的情况我已经听奉安说了,皇上打算在郊祀之后接你进宫。”
“都怪我……早该听你的话,不回来就好了!”她愁眉不展,后悔不迭。
“不要害怕!”卯落泉扶住她的双臂,“还记得你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郊祀之前外面都不安全,你在家里待着反而更安全。我要你好好地待在家里,安安全全地待在家里!”
“什么意思?外面为什么不安全?”丁虚云不免感到费解。
“嘘,听我慢慢跟你说。”卯落泉拉来椅子坐下,惊奇地发现云儿的屋子变得干净整洁,原来的那些杂物也都消失不见。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几幅未完成的工笔画。“唐卡?”他的目光被画作吸引,只见画上画着一个宝相庄严的菩萨,线条极为细腻规整。
“不是,这就是普通的尺规作图而已……我画的是师父。”云儿有些不好意思,又想把画藏起来,又想展示给他看。“这里面的每一根线,不是用尺子就是用圆规画的。每一根!”
“喔!”卯落泉将这幅画好一番欣赏。虽然它没上色,但是光那些流畅无比的线条就让人极为舒适。“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真是巧夺天工啊!”
“哪有……”她被这一夸,双颊泛起了红晕。不过还是嘟着嘴道:“宫里来的那几个公公,说要让我熟悉宫里的规矩。这不,叫我把我那些工具全收了,画图也只能画人物、花草、山水什么的。你说既然皇上喜欢会画山水的人,为什么不找别人,找我干嘛呀!硬要我一个只会画器物的改画那些个,那我还是丁虚云么?”
“他就是想改造你啊。哼,为君者,就是在宣示权威啊!”卯落泉移开最上面的一张画,看到下面一张是潦草的线稿。这张线稿虽然遍布杂乱的线条,却仍掩盖不住一个画了一半的人像轮廓。他仔细辨认——当发现这张脸似乎是自己时,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草稿有什么好看的?”云儿慌乱地从他手中抢下画纸,“快说正事嘛!”
“好。”他提起椅子又往前挪了挪,与她膝头相并,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从乌陟回来的路上,我给你讲过先帝、邠王、万俟师父、奉安和苍星阁的关系,你可都记得?”
“嗯,记得一清二楚!”提起这个话题,云儿立刻收敛涣散的情绪,变得慎重起来。
“万俟师父后半生苦苦寻觅的‘铁樱’,你可还记得?”
“当然!铁樱是西洋的火铳,师父在西境之战缴获的。师父当年不顾所有人劝阻,坚持把铁樱拆卸开来,只为画出其最精确的图纸。但奇怪的是,他通过图纸打造的火铳统统无法使用,只有原装的那一把能够擦出自来火。没想到天不助他……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铁樱阴差阳错地离开了他。几十年来,他日日夜夜都在钻研其中的奥秘,终于有了一个猜想——他把猜想教给了我,让我有机会去验证。可是我没见过真品,没法验证……不知道此生能否有幸一睹铁樱真容,完成师父的愿望……”
“如果验证成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铁樱可以复刻出来?”
“岂止是复刻!只要能掌握自来火的技艺,以天工府的水准,完全能制造出比铁樱更强力的火器!”
“这么说……上明,有可能强于西蛮了?”
“嗯!”云儿很认真地点点头,“谁说上明一定会比西蛮弱的?当年邠王不是早就证明过了吗?”
“妥了,妥了!”卯落泉抚掌大笑,他从背后卸下包袱,打开后取出匣子递给云儿。“其实上官师父早在离世时,就把铁樱给我了!而现在,我要把它交给你!”
“什么!”云儿受宠若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她懵懵懂懂地接过匣子,感觉像抱了一颗炸雷;大气也不敢出,耳朵里能听见嗵嗵的心跳声。“为什么……不把它还给万俟师父?”
“临别时万俟师父跟我说,铁樱可在盛世时乱世,在乱世时治世。他希望铁樱能物尽其用,而不是与他一同隐姓埋名。”
“那……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一是因为它在你手里,可以重新点燃上明的希望;二是因为……你拿着它,我才放心。”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投向她的眼神充满柔情。“如果郊祀之后天下大乱,你可以用它防身。武功再高的人,即便强如万俟师父,也会败在它的火弹之下。如果天下没有大乱,皇上又来逼你,你还能用它换取自由。”
“泉哥……你在说什么,什么天下大乱!”云儿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离别意,心脏瞬间被悲痛浸透。
“唔……”卯落泉笑意不减,一滴泪却从忽闪的睫毛下滑落。他双唇微颤,一字一顿道:“苍星阁,郊祀时,要举事。”
“不!泉哥!不要!”云儿已经意识到卯落泉要做什么决定。她努力抑制自己的声音却忍不住哑着嗓子嘶吼:“你不要跟他们一起!不要!”
“这是一件谋划了二十多年的大事,在郊祀时恰好能聚齐天时地利人和。我倒不奢求拨乱反正,只是希望这一身功夫能够尽其所用。云儿,不要担心我,你别忘了我是天底下武功第二高的人呀!”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已是梨花带雨。“泉哥!你别太自信!你的武功不高,真的不高!不要去,求你不要去!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呀……我会伤心死的!”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那一将呢?”他替她擦去泪水,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她。
她使劲摇着头,将嘴唇都咬出了血痕。
“再说,即使成为枯骨,也是名垂青史的铮铮铁骨,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啊。在这个天下不公的时候,不论成败、不求回报地为自己、为苍生做一番抗争,不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目标吗?”
她听了久久不能发声。于情,她万分不舍他以身犯险;于理,她认同他的所言所讲,因为她自己也有过这些心路历程——一个人能有幸为了某个伟大的目标而献身,确实死而无憾了。
“但是……”她把放在腿上匣子推给他,“要去闯龙潭虎穴了,这个东西还是你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不不!”他把匣子按回她怀里,“如果不确定你是否安全,我会有后顾之忧的。你想让我在紧要关头分心吗?”
“泉哥……”
“拿好它,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在你手里。等我回来!一定!”